祠堂內的死寂被一種無形的張力取代。契約的內容如同烙印刻在靈魂深處，那“世世糾纏”的詛咒和一線渺茫的生機，在李望心中激烈沖撞。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能清晰地感受到懷中那契約之匣傳來的、與自身靈魂共鳴的微弱脈動。
秦硯站在不遠處，閉目調息，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但李望卻能隱約感覺到，他之前為了抵御侵蝕和開啟契約之匣，消耗巨大，那冷峻的面容下掩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殿外，鉛灰色天空邊緣的血色如同浸染的污漬，緩慢而堅定地擴散，將整個古鎮(zhèn)籠罩在一片越來越深的、令人心悸的暗紅之中。沒有風，沒有聲音，連之前偶爾響起的詭異低語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仿佛能壓垮靈魂的寂靜。
“還有多久？”李望忍不住開口，聲音在過分安靜的大殿里顯得有些突兀。
秦硯睜開眼，眸中深邃依舊，他看向殿外那越來越濃的血色天光，精確地報出一個時間：“子時三刻?！?/p>
那是陰氣最盛，也是冥婚迎親的“吉時”。
李望的心沉了下去。時間不多了。
“你……”他看向秦硯，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盤旋在心頭的問題，“百年前，為什么……要訂下這個契約？”
是因為愛嗎？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李望自己否定了。秦硯的表現(xiàn)，更像是一種偏執(zhí)的占有和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執(zhí)念。
秦硯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回到那破碎的畫面中。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相信命運嗎？”
李望愣了一下，搖搖頭：“我以前不信。”但現(xiàn)在，由不得他不信。
“契約，是反抗，也是束縛。”秦硯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滄桑，“有人想用你的命格獻祭，換取某些東西。我阻止了，但代價是……將你的靈魂與我綁定，以這種形式，從既定的毀滅中搶奪回來?！?/p>
他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了令人震驚的真相。
獻祭？搶奪靈魂？李望怔住了。所以他不是被隨意選中的“冥妻”，而是……被拯救的對象？盡管這拯救的方式如此詭異，如此霸道，將他拖入了另一個無盡的輪回噩夢。
“那……你現(xiàn)在呢？”李望聲音微顫，“完成儀式，對你意味著什么？”履行一個百年前的承諾？還是……有別的目的？
秦硯轉過頭，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復雜地落在李望臉上，那冰封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翻涌。
“意味著……”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得近乎耳語，“你將真正屬于我，不再是輪回中一次次擦肩而過的印記，而是完整的、與我共享契約與永恒的……存在。”
他的話語里沒有溫情，卻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那不是愛，是比愛更偏執(zhí)、更沉重的東西。
李望心臟狂跳，被他話語中透露出的決絕和那深沉的目光攫住，一時竟忘了呼吸。共享永恒？以這種冥婚的方式？
就在這時，殿外那極致的寂靜被打破了。
不是嗩吶，也不是撞擊聲，而是一種細密、瑣碎，仿佛無數(shù)紙片摩擦、又像是許多只腳輕輕踩過青石板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來，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同時，供桌上那套大紅的嫁衣，再次無風自動，這次不僅僅是衣袖，連裙擺都微微飄蕩起來，仿佛有一個迫不及待的新娘，正等待著披上它。
秦硯眼神一凜，猛地站直身體，將李望從地上拉起來。“來了。”
他話音剛落，祠堂那扇朱紅色的大門，轟然洞開！
門外，不再是狹窄的巷道，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翻滾著的暗紅色濃霧。濃霧之中，影影綽綽，不知道有多少“東西”站在那里。最前方，是兩排穿著紙袍、面無表情（或者說根本沒有面）的“人”，它們手中提著慘白色的燈籠，里面跳動著綠油油的火焰。
而在它們中間，停著一頂比之前所見更加華麗、也更加詭異的大紅花轎。轎簾緊閉，但轎身周圍纏繞著濃郁得化不開的黑氣，那口吞噬了外賣小哥、封印著紅衣鬼影的黑漆棺材，此刻正懸浮在花轎的正上方，緩緩旋轉，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一個穿著暗紅色長袍、頭戴高冠、臉上覆蓋著一張空白面具的“人”，從霧中走出，它手中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支殷紅如血的朱筆，和一碗不知用什么調和的、同樣鮮紅欲滴的胭脂。
它停在門檻外，空洞的面具“看向”殿內的李望，發(fā)出那個蒼老嘶啞的聲音：
“吉時已到……請新娘……梳妝……”
隨著它的話語，那托盤上的朱筆和胭脂碗自動飛起，懸浮在空中，朝著李望緩緩飛來。一股強大的、不容抗拒的意念籠罩住李望，催促著他，逼迫著他走上前，接受這詭異的“梳妝”。
李望渾身僵硬，看著那飛來的朱筆和胭脂，仿佛看到了死亡的請柬。他知道，一旦接受了這梳妝，就等于真正踏上了冥婚的花轎，再無回頭路。
他下意識地看向秦硯。
秦硯握住了他的手，冰冷的手指與他汗?jié)竦氖种附焕p。他沒有看那飛來的梳妝之物，而是深深地看著李望的眼睛。
“怕嗎？”他問，聲音低沉，卻奇異地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李望看著他那雙此刻仿佛蘊藏著整個黑夜的眼睛，心臟在恐懼中卻又生出一股奇異的勇氣。他用力回握住秦硯的手，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膚。
“怕?！彼蠈嵆姓J，聲音卻不再顫抖，“但你在我身邊。”
這句話脫口而出，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秦硯的眼底，那冰封的湖面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掠過一絲極難捕捉的動容。他抬起另一只手，沒有去阻擋那飛來的朱筆和胭脂，而是輕輕摘下了李望臉上那副老舊的黑框眼鏡。
失去了鏡片的遮擋，李望那雙因為恐懼和決絕而顯得格外清亮的眼睛，和他眉宇間那份被眼鏡封印已久的、近乎精致的漂亮，完全暴露在幽綠與血紅交織的光線下。眉心的殷紅胎記和臉頰淡去的血靨，在這一刻，竟為他平添了幾分驚心動魄的、屬于這場冥婚的妖異美感。
秦硯凝視著他這張臉，眼神深邃如同漩渦。
那支朱筆，已經懸停在了李望的眉心，冰冷的筆尖即將點上那枚胎記。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秦硯突然低下頭，冰涼的唇再次覆上了李望的。
不同于地下空間那帶著力量灌輸?shù)膹妱?，這個吻短暫卻輕柔，如同飄落的雪花，帶著一種安撫的、確認的意味，輕輕擦過他的唇瓣。
一觸即分。
“記住，”秦硯的氣息拂過他的耳畔，聲音低啞卻清晰，“無論發(fā)生什么，守住你的意識，相信我。”
那輕柔的觸感和低沉的話語，像是一道暖流，瞬間沖散了部分籠罩李望的冰冷恐懼。
也就在這一刻，那懸停的朱筆，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點上了李望眉心的胎記！
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標記意味的力量瞬間涌入，與他靈魂深處的契約烙印產生共鳴。緊接著，那碗胭脂也化作一團紅霧，籠罩住李望的臉，為他蒼白的臉頰染上妖異的紅暈，與他之前的血靨印記融合，形成完美的新娘妝容。
李望感到自己的意識仿佛被抽離了一部分，身體不由自主地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走向那件懸浮起來的、繡著鴛鴦石榴的大紅嫁衣。
嫁衣如同有生命般，自動披上了他的肩頭，繁復的絲絳自行系好，沉重的鳳冠落在他的發(fā)頂。
當他徹底穿戴整齊，轉過身時，已經是一個披紅掛彩、等待出閣的“新娘”。
秦硯站在原地看著他，眼神復雜難辨，有冰冷，有決絕，似乎還有一絲……被他強行壓下的什么。
殿外，提燈的無面紙人齊刷刷地躬身。
那頂華麗詭異的花轎，轎簾無聲掀起，露出里面深邃的黑暗，等待著它的新娘。
空白面具的司儀再次開口，聲音帶著詭異的莊嚴：
“請新娘……上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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