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敞開的縫隙

周末的夜晚，張家習(xí)慣性地睡得稍晚一些。張父張爸在客廳看一部老電影，張桂源盤腿坐在旁邊的地毯上打游戲，音量調(diào)得不高。陳思罕依舊早早地回了房間，門關(guān)著，隔絕出一小片寂靜的空間。

電影接近尾聲，張爸打了個哈欠，起身：“差不多了，該睡了。桂源，別玩了，明天還想不想睡懶覺了？”

“馬上馬上，這局打完！”張桂源頭也不抬地應(yīng)著。

張父關(guān)了電視，客廳暗了下來。兩位父親互道晚安，回了主臥。

張桂源終于結(jié)束戰(zhàn)局，揉揉發(fā)酸的眼睛，也準(zhǔn)備洗漱睡覺。經(jīng)過陳思罕房門時，他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里面靜悄悄的，燈也熄了，想必早就睡了。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回自己房間時，一聲極其壓抑的、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的嗚咽聲，極其輕微地從陳思罕的門縫里漏了出來。

張桂源腳步一頓，疑心自己聽錯了。他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

沒有了。只有夜晚固有的寂靜。

也許是他聽錯了？或者是游戲打久了產(chǎn)生的幻聽？他搖搖頭，繼續(xù)往自己房間走。

剛邁出一步，又是一聲！比剛才清晰一點，帶著明顯的痛苦和驚懼，雖然立刻又被強行壓了下去。

是陳思罕的聲音！

張桂源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他不再猶豫，輕輕走到陳思罕門前，低聲喚道：“陳思罕？你怎么了？”

里面沒有回應(yīng)，但那種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氣聲似乎更明顯了。

張桂源有點急了，也顧不得那么多，試著擰了一下門把手。門沒有鎖，應(yīng)聲而開。

房間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燈光線勾勒出家具的輪廓。借著這點光，張桂源看到床上的被子隆起一團，正在不易察覺地發(fā)抖。

“陳思罕？”張桂源摸索著按亮了門口的頂燈開關(guān)。

柔和的光線瞬間灑滿房間。床上那一團猛地僵住，然后劇烈地動了一下，陳思罕從被子里探出頭來，臉色蒼白得嚇人，額頭上全是冷汗，眼睛里充滿了未散盡的驚恐和茫然，眼角還帶著濕意。他像是剛從某個極其可怕的境地里掙脫出來，呼吸急促而不穩(wěn)。

“你做噩夢了？”張桂源走近幾步，擔(dān)心地問。

陳思罕似乎還沒完全清醒，眼神沒有焦距，只是下意識地蜷縮起來，抱緊了被子，像個受驚過度的小孩。他張了張嘴，卻沒發(fā)出聲音，只是點了點頭，然后又迅速低下頭，似乎為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感到難堪。

張桂源從沒見過這樣的陳思罕。褪去了所有冰冷和戒備，只剩下赤裸裸的、無助的脆弱。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

他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笨拙地問：“你……你要不要喝點水？”

陳思罕沒說話，只是依舊微微發(fā)抖。

張桂源轉(zhuǎn)身跑出房間，去客廳倒了一杯溫水。回來時，看到陳思罕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但情緒似乎稍微平復(fù)了一點，至少呼吸沒那么急促了。

他把水杯遞過去。陳思罕遲疑了一下，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接過杯子，小口地喝了幾口。溫水似乎讓他緩和了一些，臉上恢復(fù)了一點血色。

“好點了嗎？”張桂源蹲在床邊，仰頭看著他，語氣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輕柔。

陳思罕輕輕“嗯”了一聲，聲音沙啞。他把水杯放在床頭柜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被角，依舊不肯看張桂源。

氣氛有點尷尬的沉默。張桂源搜腸刮肚地想找點話說，他不太會安慰人，尤其不會安慰這樣的陳思罕。他撓了撓頭，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做噩夢，爸爸會坐在床邊陪他一會兒。

他干咳一聲，生硬地開口：“那個……噩夢都是假的，別怕?！边@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沒什么說服力。

陳思罕依舊沉默。

張桂源想了想，又憋出一句：“要不……我陪你一會兒？等你睡著了再走？”他說完就有點后悔，覺得這要求挺傻的，陳思罕肯定會拒絕。

出乎意料的，陳思罕沒有立刻拒絕。他沉默了很久久，久到張桂源以為他不會再回應(yīng)了，才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但張桂源捕捉到了。

他愣了一下，隨即心里涌上一陣奇異的暖流和責(zé)任感。他拉過書桌前的椅子，在離床有一點距離的地方坐下：“行，那你睡吧，我不吵你?！?/p>

陳思罕重新躺下，背對著張桂源，把自己裹進被子里，只露出一個黑發(fā)的后腦勺。

房間里很安靜，只能聽到兩人輕微的呼吸聲。張桂源有點不自在，不知道該干什么，只好盯著窗外模糊的夜景發(fā)呆。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陳思罕的呼吸逐漸變得均勻綿長，緊繃的肩膀也放松下來，似乎是睡著了。

張桂源悄悄松了口氣，準(zhǔn)備再坐一會兒就離開。

就在他以為陳思罕已經(jīng)睡熟的時候，一個極其輕微、幾乎含在喉嚨里的聲音飄了過來，模糊得像是夢囈：

“……別走……”

張桂源渾身一僵，懷疑自己又聽錯了。他屏息凝神。

沒有下文了。陳思罕的呼吸依舊平穩(wěn)，仿佛剛才那句只是無意識的囈語。

但張桂源的心臟卻像是被那兩個字輕輕撞了一下，酸酸軟軟的。他最終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那把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確認陳思罕真的陷入了沉睡，才輕手輕腳地站起來，關(guān)掉大燈，只留下了一盞昏暗的小夜燈，然后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回到自己房間，張桂源躺在床上，卻沒什么睡意。他腦海里反復(fù)出現(xiàn)陳思罕那雙充滿驚恐的、濕漉漉的眼睛，和那句模糊的“別走”。

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那股想要“保護”他的心情，變得更加具體而迫切了。他不僅僅是想保護他不受外人欺負，更想保護他不再被那些看不見的噩夢侵?jǐn)_。

這一夜，隔著一堵墻的兩個少年，一個在夜燈的守護下睡得難得安穩(wěn)，另一個則懷著一種陌生的、柔軟的心情，遲遲才入睡。

那層堅冰，似乎真的被撬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漏進了一點溫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