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系確認后的第一天,秋雅妤是在一種輕飄飄的、如同踩在云端的不真實感中醒來的。窗外是初冬灰白的天光,宿舍里還回蕩著沈雨琪輕微的鼾聲和林雪翻書的細響,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卻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她摸出枕頭下的手機,屏幕干凈,沒有未讀消息。心底掠過一絲微小的失落,但隨即又被昨晚暗房里緊握的雙手、他指尖的溫度和那句“只是因為是你”所帶來的巨大甜蜜沖散。呂曉閆本就不是會主動發(fā)早安短信的人。
她抱著被子,把半張臉埋進去,偷偷地笑了。原來兩情相悅是這種感覺,像心里藏了一個小小的太陽,不斷散發(fā)著溫暖的光暈,連帶著看宿舍天花板上那點細微的裂紋都覺得可愛起來。
上午有節(jié)大課,她抱著書本走出宿舍樓,冷風撲面,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就在這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她拿出來,屏幕上顯示著呂曉閆的名字。只有簡短的三個字:
「下樓了?」
心猛地一跳,她立刻抬頭四下張望。就在不遠處那棵葉子幾乎落盡的銀杏樹下,呂曉閆正站在那里。他穿著深灰色的羽絨服,圍著一條她沒見過的深藍色圍巾,身姿挺拔,手里提著兩個印著學校咖啡店logo的紙袋。
清晨稀薄的陽光穿過光禿的枝椏,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俊的輪廓。他看到她了,目光穿越稀疏的人流,精準地落在她身上,然后,朝她走了過來。
秋雅妤站在原地,感覺周圍的喧囂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他一步步走近的腳步聲,清晰地敲在她的心坎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將其中一個紙袋遞給她,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熱的?!?/p>
秋雅妤接過,紙袋傳來溫熱的觸感,里面是一杯熱拿鐵,還有一塊她上次隨口提過想嘗試的蔓越莓司康。
“你……你怎么來了?”她仰頭看著他,眼睛亮晶晶的,滿是驚喜。
“順路?!眳螘蚤Z移開目光,耳根在冷空氣中微微泛紅。從他的宿舍到她的教學樓,和到咖啡店完全是兩個方向。
秋雅妤沒有戳穿他,心里甜得像是司康上融化的糖霜。她捧過溫暖的咖啡,小口喝了一下,濃郁的奶泡和咖啡香瞬間驅散了寒意?!爸x謝學長?!?/p>
“嗯?!眳螘蚤Z應了一聲,和她并肩朝著教學樓走去。
這是他們第一次以“戀人”的身份,在光天化日之下并肩走在校園里。秋雅妤能感覺到周圍偶爾投來的目光,有好奇,有驚訝,或許還有蘇曉曉曾說過的、那些對呂曉閆暗自傾慕的女生的打量。但她一點也不在意,反而有一種小小的、宣示主權般的得意。
他走在她身邊,步伐不快,遷就著她的速度。兩人之間依舊沒有太多言語,但氣氛卻與以往任何一次同行都不同。一種親密無間的、無聲的電流在兩人之間流淌。她的手臂偶爾會輕輕碰到他的,每一次輕微的接觸,都像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開一圈圈漣漪。
“下午……”走到教學樓下,呂曉閆停下腳步,看向她,“還去暗房嗎?”
“去!”秋雅妤立刻點頭,幾乎是迫不及待。
“好?!彼旖撬坪鯓O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我等你?!?/p>
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秋雅妤抱著溫暖的咖啡和司康,感覺自己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下午,秋雅妤來到暗房時,呂曉閆已經在里面了。他正在整理一些舊的底片,聽到開門聲,抬起頭。暗房的紅光下,他的眼神似乎比平時更柔和了些。
秋雅妤走過去,很自然地在他身邊的高腳凳上坐下,拿出那臺他送給她的旁軸相機。“我今天拍了好多!”她獻寶似的說,“食堂阿姨打飯時笑的皺紋,圖書館窗臺上睡覺的貓,還有……你早上在樹下的樣子?!弊詈笠痪洌f得有些不好意思,聲音低了下去。
呂曉閆接過相機,動作熟練地回卷,取出膠卷。“我?guī)湍銢_?!?/p>
“真的嗎?太好了!”秋雅妤興奮地看著他熟練地操作,將膠卷裝入顯影罐,倒入藥水。暗房里只剩下藥水晃動和計時器滴答的聲音。
在等待顯影的間隙,呂曉閆忽然開口:“程皓后來找你了嗎?”
秋雅妤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學生會副主席。她搖搖頭:“沒有啊,就是路上碰到打個招呼。怎么了?”
“沒什么。”呂曉閆語氣平淡,目光卻落在顯影罐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工作臺面。他想起回來時陳默擠眉弄眼地跟他說起,他不在的這幾天,程皓似乎對秋雅妤頗為關注。一種陌生的、類似于占有欲的情緒,在他心里悄然滋生。他并不懷疑她,只是……不喜。
秋雅妤看著他細微的動作,忽然福至心靈,湊近了一些,歪著頭看他,臉上帶著狡黠的笑:“呂曉閆,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呂曉閆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耳根在紅光下迅速漫上更深的紅色。他抿緊嘴唇,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轉過頭,瞪了她一眼。那眼神與其說是警告,不如說是帶著點狼狽的默認。
秋雅妤看著他難得一見的窘迫模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滿。原來他也會這樣。她伸出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聲音軟軟的:“放心吧,我跟他說得很清楚啦,我眼里只有某個不愛說話、只會用相機和紙條表達關心的笨蛋?!?/p>
呂曉閆聽著她帶著笑意的軟語,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笑顏,心底那點微妙的酸澀瞬間被熨帖平復。他反手握住她扯他衣袖的手,輕輕捏了捏她的指尖。
“嗯?!彼偷偷貞艘宦?,所有未盡的言語,都化在了這個小小的動作和交織的目光里。
顯影時間到了,他松開手,轉身去進行下一步操作。秋雅妤看著他的背影,指尖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臉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這個初冬,因為身邊這個人,變得一點都不冷了。她開始無比期待,他們即將一起去兌現(xiàn)的那個,關于美術館的約定。那將會是他們第一次,以戀人的身份,正式地約會。
她期待著,所有和他一起的未來。膠卷在顯影液中緩緩顯現(xiàn)出影像。呂曉閆用夾子輕輕夾起一張,在紅色安全燈下仔細查看。那是秋雅妤拍的他——站在清晨光禿的銀杏樹下,手里提著紙袋,身影在稀薄的陽光里顯得有些孤單,卻又因等待而帶上了一種溫柔的堅定。
“這張,”呂曉閆的聲音在寂靜的暗房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構圖很好?!?/p>
秋雅妤湊過去,幾乎將下巴擱在他的手臂上,得意地翹起嘴角:“那當然,我可是得了某位大師的真?zhèn)??!彼傅氖撬傲阈堑闹更c。
她的呼吸輕輕拂過他耳畔,帶著熱拿鐵殘留的淡淡奶香。呂曉閆身體微僵,卻沒有躲開,反而將照片夾得更高些,讓她看得更清楚?!肮饩€捕捉得也不錯,清晨的逆光,勾勒輪廓?!彼y得地多說了幾句,像是在認真點評,又像是在掩飾因她靠近而加速的心跳。
“主要是模特好?!鼻镅沛バξ匮a充,眼睛彎成了橋。
呂曉閆無奈地瞥了她一眼,眼底卻漾開極淺的笑意。他將照片放入停影液,又開始處理下一張。是食堂阿姨笑得瞇起眼睛的皺紋,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是圖書館窗臺上蜷縮成一團的貓咪,慵懶而安逸。
他一張張地看著,沖洗著,動作專注而輕柔。秋雅妤就安靜地待在他身邊,不再說話,只是看著他工作的側影。暗房的紅光將他睫毛的陰影拉長,投在鼻梁上,平日里略顯冷硬的線條在此刻顯得格外柔和。她忽然想起蘇曉曉對程皓的評價——“像打磨完美的鉆石”。而呂曉閆,他更像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或者深埋地底的礦石,外表冰冷堅硬,內里卻蘊藏著需要耐心發(fā)掘的溫潤光澤。而她,幸運地成為了那個被允許靠近、并窺見內里光華的人。
“給你?!眳螘蚤Z將最后一張漂洗好的照片遞給她。那是她偷偷拍下的、他低頭調試相機時的側臉,額前碎發(fā)垂落,神情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鏡頭。
秋雅妤接過還有些濕潤的照片,看著影像中熟悉的他,心里軟成一灘水。她小心翼翼地將照片放在一旁晾干,然后轉過身,面對著他。
“呂曉閆?!彼兴拿郑曇艉茌p。
“嗯?”他低頭整理著器材,應道。
“我好像……”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語,臉頰在紅光下泛著緋色,“比昨天更喜歡你了一點點?!?/p>
整理器材的手驟然停下。呂曉閆抬起頭,撞進她清澈而勇敢的眼眸里。那里沒有絲毫玩笑的成分,只有純粹的、滿得快要溢出來的喜歡。
空氣仿佛凝滯了。計時器滴答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
他看著她,看著她微微顫動的睫毛,看著她因緊張而輕抿的嘴唇,看著她眼中那個小小的、自己的倒影。一種前所未有的、洶涌的情感浪潮般拍打著他的胸腔,幾乎要沖破他習慣性的克制。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向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消失。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臉頰,帶著顯影液微涼的溫度,卻又仿佛帶著灼人的熱意。他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試探。
秋雅妤屏住了呼吸,心臟快要跳出喉嚨。她閉上眼睛,感受著他指尖輕柔的觸碰,像羽毛拂過,卻在她心里掀起驚濤駭浪。
然后,他低下頭,一個輕柔得如同嘆息的吻,落在了她的額頭上。
溫暖,干燥,帶著他身上特有的、干凈的氣息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化學藥水味。短暫得如同幻覺,卻無比真實。
秋雅妤猛地睜開眼,對上他近在咫尺的、深不見底的眼眸。那里面的冰層徹底融化,只剩下滾燙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柔情。
“我也是?!彼吐曊f,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壓抑著的濃烈情緒,“不止一點點。”
秋雅妤的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不是因為傷心,而是因為巨大的幸福和感動。她伸出手,環(huán)住他的腰,將臉埋進他帶著涼意的羽絨服里,聲音悶悶的,帶著哭腔:“呂曉閆,你要說話算話。”
呂曉閆身體先是一僵,隨即緩緩放松下來。他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最終卻堅定地回抱住她,將她纖細的身體緊緊擁入懷中。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fā)頂,感受著她發(fā)絲柔軟的觸感和身上淡淡的馨香。
“嗯。”他在她發(fā)間低語,承諾重若千鈞,“算話?!?/p>
暗房的紅光籠罩著相擁的兩人,將他們的影子投在墻上,交疊成一體?;瘜W藥水的氣味似乎也變得纏綿起來。窗外,冬日的風依舊呼嘯,但這個小世界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和溫度,構筑起一個隔絕寒冷的、永恒的春天。
許久,秋雅妤才從他懷里抬起頭,眼睛和鼻尖都紅紅的,像只委屈的小兔子,臉上卻帶著傻乎乎的笑容。“那……我們周末去看展,穿什么好呢?”她開始糾結起甜蜜的煩惱。
呂曉閆看著她,眼底是化不開的溫柔。他抬手,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淚痕。
“隨便。”他說,頓了頓,又補充道,“你穿什么都好看?!?/p>
秋雅妤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更甜了。這大概是她從他嘴里聽過的,最動聽的情話了。
她知道,他們的故事,從這個初冬的暗房里,才剛剛開始書寫最溫暖的篇章。而那個即將到來的周末約會,只是無數(shù)美好未來的第一章開始.晾干的黑白照片被秋雅妤像收藏珍寶一樣,小心地夾進一本嶄新的速寫本里。她在每張照片下方都用彩色的筆細心標注了日期和簡短的心情——「他等待的清晨」、「阿姨的笑容」、「圖書館的守護者」,還有那張他低頭工作的側臉,她猶豫了很久,最終只畫了一顆小小的愛心。
合上速寫本,她心里那份不真實感才漸漸沉淀下來,變成踏實的、暖融融的喜悅。她開始無比認真地期待周末的美術館之約,這將是他們的第一次正式約會。
晚上宿舍熄燈后,她躲在被子里,借著手機微弱的光亮,給呂曉閆發(fā)信息:
「睡著了嗎?」
幾乎是立刻,對話框頂端顯示「對方正在輸入…」,然后彈出一條簡短的回復:
「沒?!?/p>
秋雅妤嘴角翹起,手指飛快地打字:「我在想周末穿什么衣服比較好。那件米白色的牛角扣大衣怎么樣?還是那件紅色的毛衣看起來更暖和一點?」后面跟了一串糾結的表情包。
這次那邊停頓了幾秒,才回復:
「都行?!?/p>
典型的呂曉閆式回答。秋雅妤對著屏幕皺了皺鼻子,正準備“譴責”他的敷衍,又一條消息跳了出來:
「紅色吧?!?/p>
秋雅妤愣了一下,看著那三個字,心底悄悄開出一朵小花。他記住了。她只是在糾結的選項里隨口提了一句紅色,他就給出了選擇。這對他而言,已經是極為用心的回應了。
「好!那就紅色!」她發(fā)過去一個開心打滾的表情,「那你呢?你會穿那件深灰色的羽絨服嗎?還是之前那件黑色的工裝外套?」
「……灰色?!?/p>
「收到!保證不會跟你撞色!」她發(fā)了個俏皮的敬禮表情。
對話似乎應該結束了,但她舍不得。暗房里那個額頭上輕柔的觸感,和他懷抱的溫度,仿佛還清晰地烙印在皮膚上。她咬著嘴唇,指尖在屏幕上懸停片刻,最終還是鼓起勇氣,飛快地打出一行字,點擊發(fā)送。
「呂曉閆,我好像已經開始想你了。」
發(fā)完這句,她立刻把手機屏幕按滅,整個人縮進被子里,臉頰燙得驚人。心臟在黑暗中砰砰直跳,像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小鹿。她會不會太主動了?他會不會覺得她太粘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機沒有任何動靜。就在秋雅妤的期待漸漸變成一絲忐忑時,屏幕終于亮了起來。
沒有文字。
只有一個簡單的系統(tǒng)表情——
那個黃色的、微笑著的表情符號,在漆黑的手機屏幕中央,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暈。
秋雅妤看著那個表情,所有的忐忑瞬間化為烏有,只剩下滿心滿眼的甜蜜。她抱著手機,把臉埋進柔軟的枕頭里,無聲地笑了起來。
她知道,這已經是他能表達的、最直白的想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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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男生宿舍里,呂曉閆看著屏幕上自己剛剛發(fā)出的那個笑臉表情,耳根微微發(fā)熱。他幾乎從不使用表情符號,覺得那過于輕浮。但剛才,看著她說“想你了”的那行字,他打好的“嗯”字刪了又打,打了又刪,最終,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那個幾乎從未使用過的表情欄,選了這個最簡單的笑臉。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傳遞出他此刻內心那點無法用“嗯”或“好”來概括的、柔軟而熨帖的情緒。
他放下手機,走到衣柜前,打開。里面掛著的衣服不多,色調非黑即白灰。他的目光落在唯一一件顏色稍亮的外套上——一件卡其色的風衣,是母親去年硬塞給他的,說他總穿深色,顯得太沉悶。他幾乎沒怎么穿過。
他的手指在那件風衣的衣領上停留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將它取出。視線轉向那件她提到的深灰色羽絨服。
周末,美術館。他想象著她穿著紅色毛衣的樣子,像冬日里一團溫暖明亮的火焰。而自己,穿著沉穩(wěn)的灰色,站在她身邊……似乎,也不錯。
他關上衣柜,回到書桌前,拿起那臺父親給他的旁軸相機,輕輕摩挲著冰涼的金屬機身。李伯伯的話再次回響在耳邊。情感……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底卻不再是一片冰冷的荒原。那里,因為一個人的闖入,而有了溫度,有了色彩,有了期待。
他第一次覺得,周末的到來,是如此值得期盼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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