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從穹頂緩緩墜下時,沈青嵐終于在亂山深處望見了那座破廟。
廟宇依山而建,大半墻垣已塌,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梁架,像一頭伏在夜色里的瘦骨嶙峋的獸。唯有山門上方那塊斑駁的匾額,還能辨認(rèn)出“凈業(yè)寺”三個褪色的鎏金大字,在殘陽最后一縷余光里,泛著點(diǎn)微弱的冷光。
“就在此處暫歇吧?!鄙蚯鄭估兆●R韁,棗紅馬打了個響鼻,蹄子在碎石地上刨了兩下,似是也對這荒僻之地有些不安。她側(cè)目看了眼身后的少年——那是三日前在官道旁救下的,名喚蘇慕言,據(jù)說是江南蘇家的旁支子弟,因家中遭難,獨(dú)自北上尋親,卻在途中遇了劫道的山匪,若不是沈青嵐恰巧路過,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蘇慕言聞言,連忙從馬背上跳下來,雖面色蒼白,卻還撐著禮數(shù),拱手道:“全憑沈姑娘安排。”他身上的青布長衫已被山路磨得起了毛邊,腰間那柄家傳的短劍也只剩個空鞘,想來是被山匪奪了去。
沈青嵐沒再多言,翻身下馬,將韁繩系在廟前一棵半枯的老槐樹上,提劍邁步往里走。廟門早已不知所蹤,只剩兩尊斷了頭的石佛立在兩側(cè),佛身爬滿青苔,像是披了件暗綠色的舊衣。庭院里雜草齊腰,間或立著幾塊傾倒的石碑,碑上的字跡被風(fēng)雨侵蝕得模糊不清,唯有碑角的蓮花紋,還能看出幾分當(dāng)年的精致。
“小心腳下?!鄙蚯鄭乖捯魟偮洌K慕言便“哎喲”一聲,腳下不知絆到了什么,踉蹌著往前撲去。沈青嵐反手一伸,指尖勾住他的后領(lǐng),將人穩(wěn)穩(wěn)拉了回來。借著最后一點(diǎn)天光,兩人看清了地上的東西——竟是半截銹蝕的長槍,槍頭深陷在泥土里,槍桿上還纏著幾縷破爛的紅綢,像是干涸的血。
蘇慕言臉色更白了,往后縮了縮:“這……這里莫不是發(fā)生過廝殺?”
沈青嵐蹲下身,指尖拂過槍桿上的銹跡,眉頭微蹙:“看這銹蝕程度,該是半年前的舊物。槍頭開了刃,卻無卷口,不像是尋常山匪所用的兵器?!彼捯纛D了頓,目光掃過庭院深處那座尚且完好的大殿,“進(jìn)去看看?!?/p>
大殿的門是兩扇朽壞的木門,推開來時發(fā)出“吱呀”的刺耳聲響,驚得梁上幾只蝙蝠撲棱棱飛起,撞在破敗的窗欞上。殿內(nèi)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正中的佛龕早已空了,唯有一盞缺了口的油燈放在龕前,燈芯早已燃盡,只剩下一層厚厚的燈油。
沈青嵐從懷中摸出火折子,“嗤”地一聲吹亮。昏黃的火光瞬間照亮了殿內(nèi)的一角,也照亮了墻上那些觸目驚心的痕跡——那是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劍痕,縱橫交錯,有的劈在立柱上,將粗壯的木柱攔腰劈出一道裂痕;有的劃在墻垣上,磚石碎屑散落一地,像是被猛獸爪牙撕裂過一般。
“好凌厲的劍法?!碧K慕言看得心驚,忍不住喃喃道,“這劍痕……倒像是傳說中的‘裂石劍法’?!?/p>
沈青嵐握著火折子的手頓了頓,抬眸看向墻上的劍痕。那些劍痕入石三分,邊緣齊整,確實(shí)有幾分“裂石劍法”的霸道,可仔細(xì)看,劍痕深處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柔,像是在剛猛之中摻了點(diǎn)綿勁,與正宗的“裂石劍法”截然不同。
“不是裂石劍法?!彼谅暤?,“這劍法仿了裂石劍的形,卻沒學(xué)到神。更像是……有人刻意為之,想嫁禍給裂石劍的傳人。”
話音未落,殿外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踩斷了枯枝。沈青嵐眼神一凜,將火折子往蘇慕言手里一塞,低聲道:“待在這里別動?!痹捯袈鋾r,人已如一道輕煙般掠出殿外。
庭院里的雜草被夜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老槐樹上的葉子簌簌落下,卻不見半個人影。沈青嵐握緊腰間的青萍劍,目光警惕地掃過四周——方才那響動極輕,若非她內(nèi)力深厚,恐怕根本察覺不到。來人身法不弱,且極擅長隱匿,絕非尋常之輩。
就在這時,身后的大殿忽然傳來蘇慕言的驚呼:“沈姑娘!”
沈青嵐心頭一緊,轉(zhuǎn)身便往回掠。剛踏入殿門,便見一道黑影正持劍刺向蘇慕言,那劍刃在昏暗中泛著冷光,速度快得像一道閃電。蘇慕言嚇得臉色慘白,手里的火折子掉在地上,火光搖曳了兩下,眼看就要熄滅。
“找死!”沈青嵐一聲冷喝,青萍劍出鞘,劍光如練,直刺黑影的后心。那黑影似是早有防備,聞言不慌不忙地旋身,手中長劍回挑,與青萍劍“當(dāng)”地一聲撞在一起。
兩劍相交,火花四濺。沈青嵐只覺手臂一麻,對方的內(nèi)力竟比她預(yù)想的還要深厚。她借著對方的力道往后退了兩步,目光落在黑影的劍上——那是一柄玄鐵重劍,劍身刻著繁復(fù)的花紋,劍柄上鑲嵌著一顆墨綠色的寶石,在微弱的火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你是誰?為何偷襲我們?”沈青嵐冷聲問道。
黑影沒有回答,只是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冷笑,手中重劍再次揮出,劍風(fēng)凌厲,帶著一股腥氣,像是剛從血里撈出來一般。沈青嵐不敢大意,青萍劍挽起幾朵劍花,招招直指對方的破綻。她的劍法輕盈靈動,如青萍浮水,在重劍的壓制下卻絲毫不落下風(fēng),反而借著對方劍勢的空隙,頻頻反擊。
兩人在大殿內(nèi)斗得難解難分,劍氣縱橫,將本就破敗的大殿攪得更加狼藉。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佛龕前的油燈被劍氣掃到,滾落在地,火光徹底熄滅,殿內(nèi)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唯有兩柄劍的碰撞聲和呼吸聲交織在一起。沈青嵐憑借著敏銳的聽覺,判斷著對方的位置,青萍劍如一道流光,在黑暗中穿梭。忽然,她察覺到對方的劍勢一滯,像是露出了破綻,她毫不猶豫地挺劍直刺,卻在劍尖即將觸到對方衣襟時,忽然頓住——
那黑影的腰間,竟掛著一塊玉佩,玉佩的形狀,與她當(dāng)年丟失的那塊,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