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裹著碎玉般的雪沫子,砸在青石階上簌簌作響。沈青嵐扶著腰間的青萍劍,腳步踉蹌地撞開了“寒山古寺”半扇脫漆的木門。門軸“吱呀”一聲,像是被凍僵的老鴰叫,驚得梁上幾只麻雀撲棱棱飛起,抖落滿殿的積灰。
“施主可是……沈少俠?”
角落里突然響起一聲沙啞的問詢,沈青嵐猛地抬眼,只見佛龕前的蒲團上,坐著個穿灰布僧衣的老和尚。他須發(fā)皆白,臉上的皺紋深如溝壑,雙手合十時,指節(jié)上布滿了老繭,倒不像是敲木魚的,反倒像常年握刀持劍的江湖人。佛前一盞油燈昏昏欲墜,將老和尚的影子拉得老長,貼在斑駁的壁畫上,與那些褪色的飛天神女重疊在一起,竟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沈青嵐按住劍柄,喉間一陣發(fā)緊——自三天前在落馬坡遭遇“幽冥教”的追殺,他帶著受傷的師弟林墨逃入這片荒山,一路奔逃,早已是人困馬乏。林墨的傷口在前夜又發(fā)了炎,燒得神志不清,此刻正被他安置在殿后的柴房里,氣息微弱得像風(fēng)中殘燭。他本以為這古寺荒廢已久,沒想到竟有僧人在此。
“大師認得我?”沈青嵐的聲音有些干澀,目光卻始終沒離開老和尚那雙看似渾濁、實則銳利的眼睛。
老和尚緩緩起身,走到殿中那口積滿雪的銅鼎旁,伸手拂去鼎沿的積雪,露出底下一行模糊的刻字。“二十年前,老衲曾在江南‘聽雨軒’見過沈大俠一面,他腰間的青萍劍,與施主這柄,紋路分毫不差。”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沈青嵐染血的衣袍,“只是沈大俠當(dāng)年劍指江湖,何等意氣,如今……”
“大師既識得先父,便該知道幽冥教的手段?!鄙蚯鄭勾驍嗨?,語氣里帶著一絲急切,“我?guī)煹苤貍?,急需療傷的金瘡藥,不知寺中可有??/p>
老和尚沉默片刻,轉(zhuǎn)身走向后殿。沈青嵐緊隨其后,柴房里彌漫著一股霉味和草藥混合的氣息,林墨蜷縮在稻草堆上,臉頰燒得通紅,嘴唇干裂起皮,嘴里還喃喃著胡話:“師哥……別管我……劍譜……不能給他們……”
沈青嵐的心猛地一揪。此次幽冥教追殺他們,便是為了父親留下的那本《青萍劍法》殘譜。父親臨終前再三叮囑,此譜若落入惡人之手,必會掀起江湖血雨腥風(fēng),可他偏偏護不住師弟,連藏身之處都如此狼狽。
“施主莫急。”老和尚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走來,遞到沈青嵐手中,“這是老衲用山中草藥熬制的,雖不比名貴金瘡藥,卻也能暫緩傷勢?!彼粗蚯鄭剐⌒囊硪淼亟o林墨喂藥,忽然開口,“幽冥教此次出動了‘鬼爪’封屠,施主能從他手下逃脫,已是不易?!?/p>
沈青嵐手一頓,猛地抬頭:“大師知道封屠?”
老和尚坐在稻草堆旁,枯瘦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地面,像是在回憶什么?!岸昵埃馔肋€是個無名小卒,因偷襲沈大俠不成,被廢了右手兩根手指。如今他投靠幽冥教,練了邪功,那‘鬼爪’越發(fā)陰毒,施主與他交手,可有察覺異樣?”
沈青嵐回想落馬坡的打斗,封屠的爪子泛著青黑色,抓到之處,衣物瞬間腐蝕,皮膚更是火辣辣地疼,當(dāng)時他只當(dāng)是喂了毒,此刻聽老和尚一說,才覺得不對勁?!八淖ψ印袷谴懔耸裁葱拔?,傷口愈合極慢,還會隱隱作痛?!?/p>
“不是淬了邪物,是他的內(nèi)力本身就帶著尸毒?!崩虾蜕械穆曇舫亮讼氯ィ坝内そ探陙硪恢痹趤y葬崗一帶活動,據(jù)說在練一種‘尸傀功’,用活人喂養(yǎng)尸傀,再吸取尸傀的陰氣練功。封屠的‘鬼爪’,便是由此而來。”
殿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風(fēng)從門縫里鉆進來,吹得油燈忽明忽暗。沈青嵐只覺得后背發(fā)涼,他雖早知道幽冥教行事陰狠,卻沒想到竟如此喪心病狂。
“那……那該如何破解?”
老和尚嘆了口氣,起身走向柴房角落的一個木箱,掀開蓋子,里面放著一把銹跡斑斑的短刀和一個黃色的絹帕。他拿起絹帕,遞給沈青嵐:“這是當(dāng)年沈大俠贈予老衲的‘清心帕’,用薄荷、艾草等草藥浸泡過,可暫時壓制尸毒。至于破解之法……”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沈青嵐腰間的青萍劍上,“青萍劍法的‘流風(fēng)回雪’式,可引內(nèi)力化去陰邪,只是施主如今內(nèi)力受損,怕是難以施展?!?/p>
沈青嵐握著絹帕,只覺得沉甸甸的?!傲黠L(fēng)回雪”是青萍劍法的精髓,父親去世時,他只學(xué)了個皮毛,這些年雖勤加練習(xí),卻始終不得要領(lǐng)。
就在這時,殿外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哨聲,緊接著是馬蹄聲和腳步聲,由遠及近。老和尚臉色一變:“是幽冥教的人!他們追來了!”
沈青嵐立刻拔出青萍劍,劍身映著油燈的光,泛著冷冽的寒芒。林墨被哨聲驚醒,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沈青嵐按?。骸澳銊e動,我去應(yīng)付!”
“施主,柴房后面有個密道,可通后山?!崩虾蜕欣蚯鄭棺叩綁?,用力推開一塊松動的石板,底下果然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你帶著師弟從這里走,老衲去引開他們?!?/p>
“不行!”沈青嵐皺眉,“他們?nèi)硕鄤荼姡髱熌恪?/p>
“老衲一把老骨頭,死不足惜?!崩虾蜕写驍嗨瑢⒛前唁P短刀塞到他手中,“這刀雖鈍,卻能劈柴開路。記住,后山有個‘望霞嶺’,嶺上住著一位‘藥仙’,或許能救你師弟?!彼牧伺纳蚯鄭沟募绨颍吧虼髠b當(dāng)年護了江湖十年太平,如今,該輪到他的兒子了?!?/p>
外面的腳步聲已經(jīng)到了門口,“哐當(dāng)”一聲,木門被一腳踹開,幾個穿著黑色勁裝、臉上蒙著黑布的人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封屠——他右手戴著一個鐵爪,青黑色的指甲在燈光下閃著寒光。
“沈青嵐,把劍譜交出來,饒你不死!”封屠的聲音像砂紙摩擦般刺耳。
老和尚擋在洞口前,雙手合十,臉上毫無懼色:“阿彌陀佛,幽冥教作惡多端,老衲今日便替天行道!”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一串佛珠,猛地擲向封屠。
佛珠在空中散開,每一顆都帶著勁風(fēng),封屠冷笑一聲,揮爪拍開,鐵爪與佛珠相撞,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聲響?!袄蠔|西,找死!”
沈青嵐知道不能再等,他背起林墨,看了老和尚一眼,咬咬牙鉆進了密道。身后傳來兵器碰撞的聲音和老和尚的痛喝,他緊緊攥著拳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他發(fā)誓,一定要練好“流風(fēng)回雪”,一定要為老和尚報仇,一定要將幽冥教徹底鏟除!
密道里又黑又濕,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只聽頭頂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隨后便安靜了下來。他不知道老和尚怎么樣了,也不知道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只知道懷中的師弟還在呼吸,腰間的青萍劍還在,他就不能停下。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于透出一絲光亮,他加快腳步,鉆了出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站在一片竹林里。雪已經(jīng)停了,月亮從云層里探出頭來,灑下一地清輝。他回頭望了一眼身后的山,古寺的方向一片漆黑,像是從未有人去過。
“師哥……”林墨在他背上動了動,聲音微弱。
沈青嵐停下腳步,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沒事了,我們安全了。”他抬頭望向遠處的望霞嶺,山峰在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像一頭沉睡的巨獸。
他深吸一口氣,背著林墨,一步一步朝著望霞嶺的方向走去。青萍劍在腰間輕輕晃動,像是在回應(yīng)他的決心。前路漫漫,危機四伏,但他知道,只要劍還在,他就不會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