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NT……愛，還是禁錮

頭天晚上睡得昏沉，像是墜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色絨布，醒來時，四肢百骸都殘留著卸不去的倦意。

窗外的陽光透過劣質(zhì)窗簾的縫隙，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狹窄而刺眼的光帶，灰塵在光柱中無聲翻滾。天天毛茸茸的腦袋拱著我的手心，濕涼的鼻尖帶來一絲現(xiàn)實的觸感。

我揉了揉它的小腦袋，給它添滿狗糧和清水，看著它歡快地搖著尾巴埋頭苦干，這才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匆匆洗漱，趕往公司。

經(jīng)紀人李姐的辦公室，永遠彌漫著咖啡因和打印紙油墨的混合氣味，像這個行業(yè)的興奮劑與鎮(zhèn)靜劑古怪地交融。我一進門，就被她火急火燎地按在了電腦前。

“我的小祖宗，你可算來了！你看看！這都掛了一晚上了，還熱乎著呢！”李姐的手指幾乎要戳穿屏幕，上面赫然是那個關(guān)于程橙和《心囚》的熱搜詞條，雖然位置略有下滑，但依舊頑強地停留在榜單上?！俺坛饶沁厛F隊是鐵了心要蹭這波熱度了！通稿發(fā)得滿天飛，什么‘疑似鎖定’、‘多方看好’，字里行間都在暗示！還有他那幫粉絲，‘橙子’們跟過年似的，控評控得水泄不通，簡直把這當成官宣陣地了！最關(guān)鍵的是，程橙本人和他工作室，到現(xiàn)在連個屁都沒放，沒承認也沒否認，這炒作的意思，簡直是在腦門上貼了橫幅了！”

我給自己倒了杯水，溫水滑過干澀的喉嚨，帶來些許慰藉。電腦屏幕的光映在我臉上，有些晃眼?！袄罱?，”我的聲音還帶著剛醒不久的沙啞，像被砂紙磨過，“別管他們了。他們愿意炒，就讓他們自己搭臺自己唱吧?！?/p>

這個圈子的規(guī)則就是這樣，有時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聲量。我無意卷入這種無聊的輿論漩渦，就像不想被路邊揚起的塵土沾身。昨天的試鏡，那雙鷹隼般審視的眼睛還烙印在腦海里，結(jié)果未明之前，任何外界的喧囂都顯得虛浮而可笑。

李姐看著我波瀾不驚的樣子，像是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張了張嘴，最終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行吧，你心態(tài)好就行。我就是……就是氣不過他們這副吃相！”她煩躁地劃拉著鼠標，屏幕上的頁面飛速滾動，那些狂歡的文字像一群躁動的飛蟲。

又和她對接了幾個零星的工作安排，大多是些小型商演和雜志內(nèi)頁，與《心囚》那種級別的資源相比，如同溪流之于江海。我并未感到失落，只是平靜地記下時間地點。離開李姐辦公室時，她欲言又止的眼神被我關(guān)在了門后。

然而，我所有的平靜，在我走到公司樓下，看到那個倚在黑色賓利轎車旁的身影時，瞬間土崩瓦解。

劉耀文。

他今天換了一身淺灰色的亞麻休閑西裝，內(nèi)搭純黑絲質(zhì)T恤，少了幾分昨日會議室里的正式與凌厲，多了幾分閑適的優(yōu)雅。但那種經(jīng)由時間和權(quán)勢淬煉出的氣場，卻無法被任何衣著掩蓋。他僅僅是隨意地靠在那里，就如同一個無形的引力場，將周遭所有的目光和空氣都扭曲、吸附過去。寫字樓前匆匆走過的白領(lǐng)，都忍不住向他投去驚艷或好奇的一瞥。

他看到我，站直了身體，動作不疾不徐，唇角勾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像是早已等候多時。

“醒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慵懶，“剛好，一起吃個午飯?！?/p>

我下意識地抬眼，望向大廈外墻那塊巨大的電子鐘——上午十點三十七分。鮮紅的數(shù)字清晰地標注著這個不倫不類的時間。

午飯？我的胃甚至還沒完全從睡夢中蘇醒。這個邀約，從時間點上就透著一股強硬的、不容置疑的荒謬感。

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編織著拒絕的借口——“不了劉老師，我吃過了”，或者“我一會兒還有安排”。

但所有的托詞，在對上他那雙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時，都顯得蒼白無力。直覺告訴我，簡單的拒絕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復(fù)雜，或許會觸怒他，或許會引來他更令人難以招架的手段。

一種無形的壓力，如同潮濕的水汽，包裹住我的全身。

我垂下眼睫，避開了他那過于直接的注視，幾不可聞地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好?！?/p>

他替我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動作紳士卻帶著一種宣告主權(quán)般的自然。

我積身坐了進去，車內(nèi)空間寬敞得近乎奢侈，一股清冽的雪松與皮革混合的香氣幽幽縈繞，和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轍，冷靜、矜貴，帶著距離感。

他繞到駕駛座，發(fā)動引擎，車子平穩(wěn)地滑入車流。導(dǎo)航屏幕亮起，目的地設(shè)定為“L'éden 伊甸園”——一家我只在美食雜志和財經(jīng)版塊聽說過的法式私房菜館，以其極致的隱私保護和需要提前數(shù)月預(yù)定的規(guī)矩而聞名于某個階層。

果然，這頓飯，從時間、地點到人物，都絕非他口中輕描淡寫的“剛好”。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邂逅”。

車廂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空調(diào)系統(tǒng)細微的送風(fēng)聲和引擎低沉的轟鳴。我側(cè)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高樓大廈如同冰冷的鋼鐵森林，陽光在玻璃幕墻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我的心卻無法像這輛車一樣平穩(wěn)，各種猜測和疑慮如同窗外的景物般紛亂閃過。他究竟想干什么？是為了《心囚》的角色？還是別有目的？

車子最終停在了一條幽靜的梧桐樹下，一棟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灰色小洋樓前，沒有任何醒目標志，只有門牌上一個精致的金屬法語刻字“L'éden”。穿著三件套西裝的侍者早已恭敬等候，無聲地引我們?nèi)雰?nèi)。

推開沉重的實木門，仿佛瞬間穿越了時空。外面世界的喧囂被徹底隔絕。內(nèi)部是典型的Art Deco風(fēng)格，黃銅裝飾、幾何圖形的地毯、絲絨沙發(fā)，色調(diào)以深藍、暗金和墨綠為主，奢華而內(nèi)斂?？諝庵衅≈粲兴茻o的百合與鳶尾的香氣，混合著咖啡和烤面包的暖香。輕柔的爵士樂，像是從古老的留聲機里流淌出來，慢悠悠地填補著空間的每一處縫隙。

最讓我心驚的是，正如我所預(yù)料，這個本應(yīng)是午餐前奏的時間，這家聲名在外的餐廳，此刻卻空無一人。

沒有其他客人的低語，沒有杯盤碰撞的清脆聲響，只有我們和侍者皮鞋踩在地毯上的微弱悶響。整個空間，像是一個被按下暫停鍵的華麗舞臺，而觀眾，只有我們兩個。

侍者將我們引至一個靠窗的隱秘卡座，深藍色的絲絨座椅如同擁抱般舒適。他為我們倒上冰鎮(zhèn)的鮮榨橙汁，金色的液體在精致剔透的卡爾特水晶杯中蕩漾，折射著頭頂那盞由無數(shù)小水晶拼接而成的吊燈灑下的、如同碎鉆般的光芒。

但我沒有心思欣賞這份極致的優(yōu)雅與靜謐。

在侍者彬彬有禮地退下，確認我們暫時不需要服務(wù)后，我抬起頭，目光不再閃躲，直直地看向?qū)γ嬲藨B(tài)閑適地瀏覽著皮質(zhì)菜單的劉耀文。我知道，有些話必須挑明。

“劉老師，”我開口，聲音在過分安靜的環(huán)境里，清晰得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回聲，“我想，這頓飯并不算是巧合吧？”

他翻動菜單的修長手指頓住，抬眼看我。那雙眼睛在柔和的光線下，顯得比昨日少了幾分銳利，卻多了幾分深不見底的探究。他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我繼續(xù)。

我深吸一口氣，像是對自己的判斷做最后一次確認，然后緩緩說道：“‘伊甸園’，據(jù)我所知，需要提前很久，或許數(shù)月預(yù)定。您又能夠在工作日，不去忙您工作室和新戲籌備的諸多事務(wù)，‘恰好’在我公司樓下與我‘碰上’?！蔽翌D了頓，刻意加重了“恰好”兩個字，迎上他平靜無波的目光，“請問劉老師，是特意來找我的嗎？”

我的視線掃過這空曠得近乎詭異的華麗餐廳，每一張鋪著潔白桌布、擺放著銀質(zhì)餐具的餐桌都空無一人，像是在無聲地展示著某種權(quán)力和財富?！斑€有，現(xiàn)在雖然不是正餐飯點，但平常這個時候，像‘伊甸園’這樣的地方，至少也該有幾桌提前預(yù)約的客人，或是來享用下午茶的?？??？涩F(xiàn)在這里卻空無一人?！蔽业哪抗庾詈舐浠厮樕希Z氣盡量保持平和，“麻煩劉老師破費了。”

我一口氣將所有的疑點和盤托出，心臟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指尖微微發(fā)涼。我不知道這番近乎撕破對方紳士面具的話會引來什么，是惱怒？還是輕蔑的否認？

劉耀文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被冒犯或被戳破的不悅。相反，當我話音落下后，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極淡，卻真實存在的笑意。那笑意先是停留在唇角，隨后慢慢暈染開，甚至蔓延到了眼底，驅(qū)散了些許深潭般的冷意，帶上了一種……近乎于發(fā)現(xiàn)寶藏般的欣賞與愉悅。

“你很聰明?！彼K于開口，聲音比剛才似乎柔和了些許。他放下那本厚重的菜單，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鋪著雪白桌布的桌面上，雙手交叉，姿態(tài)從容得像是在進行一場商業(yè)談判，“知道這頓飯我是約你出來吃的。”

他承認得如此干脆利落，沒有絲毫辯解或掩飾，反而讓我積蓄起來的所有力氣像是打在了空處，一時有些怔忡。

恰在此時，前菜被侍者安靜地送上。鹽焗蝸牛盛在特制的銀質(zhì)蝸牛盤里，散發(fā)著濃郁的奶香和蒜蓉黃油的氣息。法國的露杰鵝肝被切成厚片，煎得表面微焦，旁邊點綴著用紅葡萄酒和櫻桃熬制的果醬，以及一小撮芝麻菜。

“先嘗嘗。”他拿起專用的蝸牛夾和叉，動作優(yōu)雅得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

我也只好暫時壓下翻涌的心緒，拿起刀叉。蝸牛的口感異常彈牙，裹挾著濃郁的香草黃油汁，火候精準。而那鵝肝，更是入口即化，細膩豐腴得如同慕斯，搭配上微酸清甜的紅櫻桃果醬，瞬間化解了所有的油膩感，只留下醇厚與果香在舌尖交織碰撞，能清晰地感受到主廚在傳統(tǒng)之上賦予的巧思。

但我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味蕾仿佛被一層薄膜隔絕，食物的美味無法真正抵達內(nèi)心。每一口都像是在為接下來的對話積蓄能量。

“《心囚》這個劇本，你覺得怎么樣？”他切著自已盤中的鵝肝，狀似隨意地問道，仿佛剛才那段暗流涌動的交鋒從未發(fā)生。

“很好?！蔽业椭^，專注于用叉子小心翼翼地將鵝肝分離，回答得簡短而敷衍，是圈內(nèi)人最慣用的、不透露任何真實想法的萬能答案。在完全摸清他這頓飯的真實意圖之前，我絕不能輕易表露心跡。

他似乎也并不在意我的保守，自顧自地享用著食物，偶爾評論一句酒汁的層次或是面包的筋度，展現(xiàn)著他在美食上的不俗品味。

直到主菜間歇，侍者撤走了空盤，為我們換上了新的餐具。他拿起潔白的亞麻餐巾，姿態(tài)優(yōu)雅地擦了擦嘴角，然后抬眼，目光沉靜而專注地看向我，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你要說謝謝我。”

我拿著水晶杯，剛抿了一口的橙汁停留在唇邊，動作瞬間僵住。抬眼，疑惑地、甚至是有些茫然地看向他。謝謝他？謝他什么？謝這頓明顯別有用心的、價值不菲的午餐？謝他昨天那場讓人心驚膽戰(zhàn)、仿佛被剝開靈魂的試戲？還是謝他此刻這種高高在上、仿佛施予恩賜般的姿態(tài)？

盡管內(nèi)心充滿了荒謬和不解，但長久以來在圈子里養(yǎng)成的、近乎本能的生存法則，還是讓我下意識地扯出一個足夠乖巧、甚至帶著點懵懂依賴的笑容，從善如流地接了一句，尾音微微上揚，帶著點柔軟的甜膩：“謝謝劉老師啦~”

語氣是恰到好處的感激，符合一個后輩對提攜者的姿態(tài)。但我知道，我的眼神里，肯定沒有多少真實的謝意，只有更深的警惕和探究。

就在我那句言不由衷的“謝謝”話音剛落的瞬間，我放在鋪著白色桌布桌面上的手機，毫無預(yù)兆地“嗡嗡”震動起來，屏幕也隨之亮起，在這安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

來電顯示——馬嘉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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