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漫過鐵匠鋪的鐵皮屋頂，卡倫就已經(jīng)點燃了熔爐。橘紅色的火光舔舐著爐壁，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滿是鐵屑的地面上。門軸“吱呀”一聲響，朔野抱著昨天沒劈完的柴捆站在門口，身上那件赫零留下的黑布外套，袖口已經(jīng)磨出了毛邊。

“把柴堆到灶房，”卡倫沒回頭，手里的鐵鉗夾著一塊燒得通紅的鐵塊，往鐵砧上一放，“今天要打三把鐮刀，拉風(fēng)箱的活歸你。”

他的聲音混著熔爐的嗡鳴，聽不出情緒，就像他對待鐵匠鋪里任何一件工具那樣。

朔野放下柴捆，快步走到風(fēng)箱前。這已經(jīng)是他來鐵匠鋪的第三天，前兩次拉風(fēng)箱，要么力道太輕，爐火弱得燒不熟鐵塊；要么猛力拉扯，風(fēng)箱桿“咔嗒”響著差點散架。

此刻他攥著木桿，盯著卡倫捶打鐵塊的節(jié)奏，試著調(diào)整力氣。鐵錘落下時，他猛地推拉桿子，熱風(fēng)涌進熔爐，火光瞬間亮了幾分；鐵錘抬起的間隙，他放緩速度，讓爐火保持著穩(wěn)定的橘紅。

卡倫的錘子頓了頓，眼角的余光掃過風(fēng)箱，朔野的額角滲著汗，頭發(fā)被熱氣熏得貼在皮膚上，卻沒敢分神，只盯著鐵砧上逐漸成型的鐮刀。

他沒說什么，只是將鐵塊翻了個面，錘子再次落下，力道比剛才輕了些，剛好能和朔野的風(fēng)箱節(jié)奏對上。

太陽升到正中時，卡倫終于停了手。他把打好的鐮刀放進冷水桶，“滋啦”一聲，白霧騰起，帶著鐵水的腥氣。

朔野癱坐在風(fēng)箱旁的石階上，胳膊酸得抬不起來，他摸出懷里的黑色皮質(zhì)本子——那是赫零臨走前塞給他的，里面記滿了他旅行中異族的見聞。

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蟲族·永夜森林”幾個字映入眼簾。字跡細(xì)致，旁邊還畫了個簡單的草圖：圓滾滾的蟲身，背上覆著深褐色的甲殼，下方寫著一行小字：“永夜森林的蟲族，為開智的多數(shù)以腐木喂食，也有以鮮活植物喂食的，怕高溫，若遇人類靠近巢穴，會用顎齒攻擊，其甲殼需鐵器才能擊碎。如果遇到了開智的、人型蟲族，最好祈禱它不喜歡你的肉。”朔野看得入神，直到一塊烤餅遞到他面前。

卡倫站在他身邊，手里拿著兩塊烤餅，是從灶房的余火里溫著的?！跋瘸裕彼芽撅炄剿芬笆掷?，“下午劈柴的時候，把灶房后坡的枯木都清了，別留著擋路?！闭f完，便轉(zhuǎn)身去收拾鐵砧上的鐵屑，沒再看他一眼。

朔野咬了口烤餅，麥香混著淡淡的焦味在嘴里散開，他低頭看著本子上的“永夜君王”，突然想起昨天卡倫去后山打獵時，說過“永夜森林的邊界有巡域軍駐守”，便悄悄把這句話記在了紙頁的空白處。

接下來的日子，朔野的風(fēng)箱拉得越來越穩(wěn)，卡倫不用再調(diào)整錘擊的力道，兩人一拉一打，熔爐的火光每天都準(zhǔn)時在清晨亮起。劈柴也成了熟練活，他握著卡倫磨好的斧頭，一斧下去，木柴精準(zhǔn)地裂成兩半，大小均勻地堆在灶房門口，再也不用像最初那樣，被卡倫指著“劈得太碎，燒不著”。

入秋的那天，卡倫背上弓箭，對正在收拾鐵屑的朔野說：“今天不打鐵，跟我進山?！彼芬般读算?，趕緊把本子塞進懷里，抓起墻角的柴刀跟上。

山路鋪滿落葉，踩上去“沙沙”響，卡倫走在前面，腳步輕快，時不時彎腰查看地面——他教朔野辨認(rèn)足跡，指著一串深而圓的印記說：“這是山豬的，前掌寬，腳印間距近，說明體重沉?！?/p>

走到一片橡樹林，卡倫停了下來。他從箭囊里抽出一支箭，箭鏃是他親手打的，銀亮的金屬尖上刻著細(xì)密的紋路。“你試試，”他把弓箭遞給朔野，“那邊的橡樹叢里，有只野兔，瞄準(zhǔn)它的前腿，別傷了皮毛?！彼芬敖舆^弓箭，弓弦勒得指節(jié)發(fā)白，他盯著那團灰褐色的影子，想起卡倫說的“三點一線”，猛地松手——箭擦著野兔的耳朵飛了出去，釘在橡樹上，震落幾片枯葉。

野兔受驚竄走，卡倫走過來，接過弓箭，重新搭箭：“拉弓時，肩膀要沉，眼睛別盯著箭桿，盯著獵物的動向?！彼氖种复钤谒芬暗募珙^上，帶著剛握過鐵鉗的涼意。

第二次射箭，箭雖然沒射中野兔，卻落在了它剛才蹲坐的地方。

卡倫收回弓箭，把一塊鞣制好的鹿皮扔給朔野：“下次進山，把這個帶上，墊在弓弦下，別磨破手。”

往后的日子，朔野每天清晨拉風(fēng)箱，午后跟著卡倫進山。

他漸漸能憑著足跡找到獵物，第一次用陷阱捕到山雞時，他舉著獵物跑回鐵匠鋪，卡倫正在打磨一把匕首，聽見動靜，抬眼瞥了瞥：“陷阱設(shè)在哪？”“在西邊的溪谷，那里有山雞喝水的痕跡?！?/p>

朔野的聲音有點發(fā)顫，不是緊張，是興奮?？▊悺班拧绷艘宦暎褎偰ズ玫呢笆走f給他：“下次用這個割獵物的喉嚨，比柴刀快，還能留完整的皮毛?！?/p>

永夜的沉疴終于從邊界褪去，遠(yuǎn)征的巡域軍隊行進在石板路上，甲胄碰撞的脆響混著城民的歡呼，像在為這場遲來的片刻安寧敲著節(jié)拍。

蒂麗爾和琉刻走在隊列靠前的位置，銀白盔甲的護肩被日光切出鋒利的亮邊，甲縫里未拭凈的暗色戰(zhàn)漬，反倒讓那層金屬光澤更顯厚重——仿佛是將三個月來的星光與晨露，都熔鑄在了冷硬的甲片上，每走一步，腕甲處的天鵝紋徽記便晃一下，落下來的光屑似能揉碎在掌心。

她垂落的白發(fā)，不是初生的絨白，是經(jīng)受過永夜寒風(fēng)吹徹的蒼勁，發(fā)絲垂在肩頸處，被日光染成半透明的銀，風(fēng)過時揚起幾縷，發(fā)梢掃過盔甲領(lǐng)口的剎那，竟比徽記上的鎏金更顯奪目。

“那是琉刻大人！是天使族的琉刻！”街角的老婦人攥著籃子，目光黏在琉刻的盔甲上，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喟嘆。

旁邊賣面包的商販正把剛出爐的麥餅擺上攤，聞言接話時手上沒停，語氣卻鄭重：“永夜加劇那陣，夜里連燈都不敢點，現(xiàn)在好了，琉刻大人來了，聽說她還要在維洛斯特學(xué)院任職”

琉刻的目光忽然頓在斜前方的巷口。朔野背著半捆浸著晨露的木柴，柴枝上還沾著幾根松針，壓得他肩頸微微前傾；左手提著只毛色灰褐的野獾，后腿被粗麻繩捆著，獸毛上凝著點未干的血漬——顯然是剛從城外山林回來。

他腳步急促，眼睛盯著前方鐵匠鋪的方向，額角沁出的汗順著下頜線滑下來，壓根不想關(guān)注這支浩蕩的軍隊，更沒看見那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看什么？”身旁的默德蒙特順著她的視線掃過，聲音低沉，帶著戰(zhàn)場打磨出的利落。

他的盔甲比琉刻的更顯斑駁，肩甲處還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劃痕，卻襯得琉刻那身銀白愈發(fā)耀眼。

琉刻的目光從朔野的背影上收回，指尖無意識地蹭過盔甲的邊緣，那里還留著昨夜清理戰(zhàn)痕時的微涼，赫零帶著這孩子出現(xiàn)在荒原上的畫面忽然閃過，她沒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腳步未停，白發(fā)隨著動作再次垂落，“沒什么，走吧?！?/p>

朔野剛回來，坐在鐵匠鋪后的空地上翻本子。夕陽把紙頁染成暖金色，他翻到“血族”那一頁，赫零寫著：“血族居于永夜之北，以血液為食，畏懼銀器與陽光?！憋L(fēng)卷著落葉吹過，他突然覺得后頸發(fā)涼，轉(zhuǎn)頭就看見卡倫站在身后，手里拿著一把剛打好的銀箭鏃。

“別瞎想，”卡倫把銀箭鏃放在他手里，金屬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血族很少來這邊，真遇上了，用這個扎他們的心臟，比鐵器管用?！彼紫律?，指著本子上“銀器”的注解，“他沒寫錯，但漏了一句——強大的血族的皮膚比鋼鐵硬，得用淬過火的銀箭，才能穿透?！彼芬澳贸鎏抗P，在紙頁上添下這句話，炭灰落在他的手背上，卡倫順手幫他拂去。

深秋的一個清晨，卡倫正在給鐮刀開刃，突然發(fā)現(xiàn)磨石裂了道縫?！叭}庫把備用的磨石拿來，”他頭也不抬，“在最里面的架子上，跟銅制的刨子放在一起?！彼芬皯?yīng)了聲，快步走向鐵匠鋪后院的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