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蘇蜜月

九月的風還帶著夏末最后一絲黏膩，陽光把明德大學的梧桐葉曬得透亮，校門口的車流與人潮攪成一團，滿是開學日特有的喧囂。白色的沃爾沃V60緩緩停在指定停車區(qū)，車輪壓過柏油路的輕響被淹沒在行李箱滾輪的咕嚕聲里，卻還是讓不遠處幾個舉著迎新牌的學生會成員頓住了動作。

駕駛座的車門被推開，先是一只踩著米白色樂福鞋的腳落地，鞋跟叩在地面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接著是一截線條利落的黑色直筒褲褲腳，最后，蘇玲月從車里走了出來。她沒像其他返校學生那樣背著雙肩包，只左手拎著一只淺灰色的皮質托特包，右手漫不經心地搭在車門上，指尖涂著近乎透明的裸色指甲油，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

米白色的真絲襯衫領口別著枚銀色銀杏葉胸針，是去年全國大學生數(shù)學建模競賽的一等獎紀念品，邊角被摩挲得有些發(fā)亮，卻襯得她脖頸線條像雪后初融的山脊，冷得干凈。長發(fā)被簡單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清晰的眉骨，眉峰微微上挑，眼尾卻收得平緩，瞳仁是偏深的墨色，看人的時候總像隔著一層薄霧，明明視線落在你身上，卻讓人覺得她根本沒在意你是誰。

“是蘇學姐！”迎新牌后的女生壓低聲音驚呼，手里的筆差點掉在地上，“天吶，她真人比去年晚會照片還好看……”

“噓，別盯著看，蘇學姐不喜歡被圍觀?！迸赃叺哪猩s緊拉了她一把，目光卻還是忍不住往這邊飄。去年蘇玲月作為大三代表發(fā)言時，整個禮堂的手機鏡頭都對準了講臺；她在圖書館靠窗位置刷題的照片被傳到校園論壇，三天內蓋了兩百多樓，最后還是她自己用管理員賬號刪了帖，只留了句“請勿打擾”，從此“冰山女神”的名號就徹底定了下來。

蘇玲月像是沒聽見周圍的竊竊私語，也沒理會那些若有似無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繞到后備箱，指尖按下車鑰匙，后備箱彈開的瞬間，露出里面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和一個銀色行李箱——沒有花哨的貼紙，只有行李箱側面貼著一張小小的明德大學?；?。她彎腰把行李搬出來，動作流暢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額前垂下來的碎發(fā)被她隨手撥到耳后，露出耳尖一點淡粉色的痣。

“蘇學姐！需要幫忙嗎？”兩個穿著學生會工作服的男生鼓足勇氣走過來，臉上帶著拘謹?shù)男θ荩拔覀兪菍W生會實踐部的，負責幫高年級學長學姐搬行李?！?/p>

蘇玲月抬眼掃了他們一眼，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不用，謝謝?！彼穆曇舨皇悄欠N甜軟的女聲，也不是尖銳的御姐音，像是加了冰的礦泉水，清冽得能讓人瞬間冷靜下來。說完，她沒再看那兩個男生僵硬的表情，拎起行李箱拉桿，轉身朝著宿舍區(qū)的方向走。

梧桐樹葉在她身后落下，光影斑駁地打在她身上，她的步伐不快不慢，脊背挺得筆直，像是走在T臺上，卻又比模特多了幾分書卷氣的清冷。路過籃球場時，幾個正在打球的男生停了動作，籃球滾到地上也沒人去撿，目光齊刷刷地跟著她的背影移動，直到她拐進宿舍樓的拐角，才有人小聲嘀咕：“這就是蘇玲月啊……果然名不虛傳。”

蘇玲月住的是研究生公寓——去年她憑借績點專業(yè)第一和兩篇核心期刊論文，申請到了提前入住研究生公寓的資格，單人單間，帶獨立衛(wèi)浴。她刷卡進門，把行李放在玄關，先去開了窗戶，讓外面的風灌進來，吹散公寓里一暑假沒住人的沉悶。

剛把窗戶推開，手機就響了，屏幕上跳著“學生會-林”的名字。她接起電話，沒等對方說話，先開口：“迎新流程表我早上發(fā)你郵箱了，重點看新生報道處的分流路線，去年堵了四十分鐘，今年不能再出問題?！?/p>

電話那頭的林浩是學生會主席，也是她同專業(yè)的同學，聽到她的聲音，語氣立刻變得恭敬：“玲月，我正想跟你說這個！流程表我看了，但是新生家長的休息區(qū)安排在食堂三樓，會不會太遠了？還有……負責引導的志愿者有點不夠，能不能再調幾個人？”

蘇玲月走到書桌前，手指搭在桌沿，指尖輕輕敲了兩下：“家長休息區(qū)改到圖書館一樓大廳，空間大，有空調，讓后勤部現(xiàn)在就去搬桌椅。志愿者不夠就從大二的班委里調，每個班出兩個人，半小時內讓他們到迎新點集合，遲到的按學生會章程記過。”

她的語速不快，卻邏輯清晰，每個指令都給得具體，沒有絲毫含糊。林浩在電話那頭連連應著：“好，我現(xiàn)在就去安排！對了，下午兩點有個新生班主任的協(xié)調會，系主任讓你也參加……”

“知道了?！碧K玲月打斷他的話，“兩點前我會到系辦?！闭f完，她直接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在書桌上。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書桌上，上面還放著她暑假沒看完的專業(yè)書，書脊上印著《偏微分方程數(shù)值解法》，書頁間夾著一張書簽，上面是她自己寫的筆記，字跡工整，筆畫利落，沒有一點連筆。她盯著那本書看了兩秒，內心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早知道開學這么麻煩，當初就不該答應系主任留任學生會副主席。

【明明暑假在家躺了兩個月，每天十點起，晚上抱著西瓜看劇，現(xiàn)在突然要七點起處理這些破事，簡直是酷刑?！?/p>

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試圖壓下那點煩躁。其實她一點都不想當什么“學生會副主席”，也不想被人圍著叫“蘇學姐”，更不想每次走在路上都被人偷偷打量。如果可以，她現(xiàn)在只想把行李扔在一邊，撲到床上睡一覺，醒了再點個外賣，抱著電腦看一部老電影——可惜，開學日不允許她這么做。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微信消息，是她的室友兼閨蜜，在國外交換的陳佳佳發(fā)來的：【月月！我聽說你今天返校了！怎么樣，開學日的“萬眾矚目”還習慣嗎？有沒有小鮮肉跟你要微信??？】

蘇玲月看著消息，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敲字：【沒有小鮮肉，只有一堆要處理的文件和開不完的會?！?/p>

陳佳佳很快回復：【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就是典型的“外在冰山，內在宅女”，等我下個月回去，帶你去吃學校門口那家新開的火鍋，補償你！】

看到“火鍋”兩個字，蘇玲月的心情稍微好了點。她收起手機，開始收拾行李。被褥是新曬過的，帶著陽光的味道，她鋪床的時候動作很輕，把被角拉得平平整整，沒有一點褶皺。行李箱里的衣服被她一件件拿出來，掛進衣柜里，襯衫、毛衣、外套，按顏色和季節(jié)分類，排列得整整齊齊，像服裝店的陳列架。

收拾完行李，已經快到下午一點了。蘇玲月看了眼時間，換了件深灰色的西裝外套，拿起手機和托特包，準備去系辦參加協(xié)調會。她鎖好公寓門，走到電梯口，剛好遇到住在隔壁的博士生學長。

“玲月，開學了??？”學長笑著跟她打招呼，“聽說你暑假又發(fā)了一篇論文？厲害?。　?/p>

蘇玲月點點頭，語氣平淡：“運氣好?！?/p>

【什么運氣好，明明是暑假在家改了八遍初稿，跟導師郵件來回發(fā)了二十多封，差點把電腦砸了才投中的。】

電梯到了，她走進電梯，學長跟在她身后。電梯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氣氛有點安靜。學長想找個話題，又不知道說什么，只能尷尬地看著電梯門。蘇玲月靠在電梯壁上，目光落在電梯門上的倒影上，看著自己的臉——其實她一點都不喜歡別人夸她“漂亮”或者“厲害”，那些夸獎像標簽一樣貼在她身上，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要是能像陳佳佳那樣，每天嘻嘻哈哈，不用在意成績，不用處理這些雜事，該多好啊?！?/p>

電梯到了一樓，蘇玲月先走出電梯，跟學長說了句“再見”，就朝著系辦的方向走。路過教學樓的時候，剛好聽到階梯教室里傳來一陣議論聲，好像是在討論一道數(shù)學題。她本來不想理會，卻聽到有人提到了她的名字。

“這道題我昨天問了好幾個學長，都沒做出來，聽說蘇玲月學姐很擅長這個，要是她在就好了……”

“別想了，蘇學姐那么忙，怎么會有空幫我們解題?。慷宜雌饋砟敲锤呃?，肯定不會理我們的?！?/p>

蘇玲月的腳步頓了一下。那道題她暑假的時候在一本期刊上見過，解法確實有點復雜，但也不是不能解。她猶豫了兩秒，還是轉身走進了階梯教室。

教室里的學生看到她進來，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人甚至緊張得攥緊了手里的筆。蘇玲月走到講臺前，目光落在黑板上的題目上——是一道關于傅里葉變換的證明題，步驟寫了一半，卡在了中間的推導過程。

她拿起粉筆，沒說話，直接在黑板上寫了起來。粉筆劃過黑板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她的動作很快，每一筆都寫得很準，沒有絲毫猶豫。周圍的學生都湊了過來，盯著黑板上的步驟，有人小聲嘀咕：“原來是這樣！我之前沒想到可以用拉普拉斯變換搭橋……”

蘇玲月寫完最后一步，放下粉筆，轉身看著教室里的學生：“這里用拉普拉斯變換可以簡化推導過程，你們再回去好好看看教材里的例題，下次遇到類似的題就不會卡殼了?！?/p>

她的語氣很平淡，沒有絲毫炫耀的意思，就像是在跟同學分享一道普通的題目。教室里的學生卻都露出了驚嘆的表情，一個戴眼鏡的女生鼓起勇氣問：“蘇學姐，你怎么這么厲害啊？這道題我們想了好久都沒做出來……”

蘇玲月看了她一眼，沒回答，只是說：“快上課了，你們趕緊回座位吧?！闭f完，她轉身走出了階梯教室，留下一教室還在討論解題步驟的學生。

走出教學樓，陽光比剛才更烈了些，她抬手擋了一下陽光，內心又開始吐槽：【早知道就不進去了，現(xiàn)在肯定又要被人說“蘇學姐果然什么都會”，麻煩?！?/p>

系辦在行政樓三樓，她走到行政樓門口的時候，剛好遇到系主任李教授。李教授看到她，笑著招手：“玲月，來得正好！剛才還有幾個班主任在說，要是你不來，這個協(xié)調會都開不下去呢?！?/p>

蘇玲月走上前，禮貌地問好：“李教授。”

【開不下去才好，正好可以取消，我就能回公寓躺平了。】

李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膀：“跟我來，我們先去會議室等他們?！?/p>

蘇玲月跟著李教授走進會議室，里面已經坐了幾個班主任，看到她進來，都笑著跟她打招呼。她一一回應，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機，假裝看消息，實際上在心里盤算著：協(xié)調會最多開一個小時，結束后去食堂吃個飯，然后回公寓，晚上爭取早點睡，明天還要早起查迎新點的情況……

【為什么開學要有這么多事??？明明上個學期期末考完試的時候，我還發(fā)誓這個學期要“躺平”，結果現(xiàn)在比上個學期還忙?！?/p>

她看著窗外的梧桐樹，樹葉在風里輕輕搖晃，像是在嘲笑她的“躺平”計劃。其實她也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躺平”。從小到大，她都是別人口中的“好學生”，成績永遠是第一，競賽永遠拿獎，好像只要有她在，其他人就只能爭第二。久而久之，她自己也習慣了這種狀態(tài)，哪怕心里想偷懶，身體卻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把事情做到最好。

【算了，先把今天熬過去再說?！?/p>

她收起手機，拿出筆記本和筆，準備開會。筆記本是她常用的那本，封面是黑色的，沒有任何圖案，里面的頁面已經寫了一半，都是她記的會議筆記和待辦事項。她翻開筆記本，在最新的一頁上寫下“9.1 新生班主任協(xié)調會”，字跡依舊工整，沒有一點潦草。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其他的班主任陸續(xù)走了進來，李教授坐在主位上，清了清嗓子：“好了，人都到齊了，我們開始開會。今天主要是協(xié)調一下新生的班級安排和后續(xù)的入學教育……”

蘇玲月抬起頭，目光落在李教授身上，臉上恢復了那種清冷的表情，眼神專注，沒有絲毫走神。窗外的陽光照在她的側臉上，把她的睫毛映出一層淡淡的陰影，看起來安靜又遙遠，像是一座冰山，讓人只能遠遠看著，不敢靠近。

而這座“冰山”的內心，此刻還在默默吐槽：【希望這個會能快點結束，我真的好想回公寓躺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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