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巧合”太多了,多到讓她無法再用運氣來解釋。
深夜的濟世堂后院,萬籟俱寂。
李存禮并未回府,而是獨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月光如水,灑在他月白色的長衫上,顯得有幾分孤寂。
他手中摩挲著一方素白的絲帕,帕角繡著一株小小的、清雅的蘭花。這是那日沈清弦為他施針時,不慎從袖中滑落的。
絲帕帶著極淡的、屬于她的藥草清香。
他想起白日里,她為被通文館侍衛(wèi)推搡而受傷的貧民診治時,那專注而柔和的眼神;想起她面對自己試探時,那不卑不亢、滴水不漏的應對;更想起醉仙樓那夜,她明明驚惶卻強作鎮(zhèn)定的模樣,以及她離去時那倉促卻挺直的背影。
這個女子,像一株生長在懸崖峭壁的蘭草,看似柔弱,卻有著驚人的韌性。她堅守著她的“道”,哪怕那道與他的立場截然相反。
他本該將她連同那些冥頑不靈的抵抗勢力一并鏟除,可不知為何,每當起了殺心,眼前總會浮現了她清亮的眼眸,那帶著藥香的手指……他發(fā)現自己竟一次次地在行動中,為她,也為她所庇護的那些人,留下了生機。
這對他來說,是極其危險的動搖。他閉上眼,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義兄李嗣源的期望,通文館的責任,他自幼被灌輸的忠誠與信念,似乎都在這個看似普通的醫(yī)女面前,出現了一絲裂痕。
而另一邊的沈清弦,亦在燈下沉思。她鋪開紙張,本想記錄近日的藥材損耗,筆下卻不自覺地將幾次“巧合”的時間、地點一一列出。線條交織,最終都隱隱指向那個白衣身影。
她想起他偶爾流露出的、與“通文館十三太?!鄙矸莶环钠v;想起他問及“對錯”時,眼底那一閃而過的迷茫;想起他帶來的、并非名貴卻極其對癥的藥材;甚至想起,有一次她不小心被藥杵砸到手指,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那瞬間關切的眼神,做不得假。
面具戴得太久,或許連他自己都忘了原本的模樣。又或者,那溫文爾雅的表象之下,本就藏著一絲未曾泯滅的真心?
這個認知讓沈清弦心頭紛亂。
她本該將他視為不共戴天的敵人,利用一切機會除之而后快??扇羲斦嫘拇嫔颇睿羲⒎菑氐诇S為李嗣源的爪牙……那么,她之前的判斷,是否過于武斷?
她吹熄了燈,走到窗邊,恰好看見后院中,那個獨坐月下的孤寂身影。月光將他的輪廓勾勒得有些模糊,也柔和了他平日里的那份疏離與算計。
兩人隔著一方院落,一片月光,各自沉浸在紛繁的思緒里。立場依舊對立,猜疑并未消除。
夜色更深,露水漸重。李存禮終于收起絲帕,起身離去,未曾回頭。
沈清弦也輕輕關上了窗戶,將那一院清輝與紛亂的心事,一同關在了窗外。
只是她知道,有些東西,一旦滋生,便再難輕易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