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一中一年一度的校園文化節(jié)籌備工作如火如荼地展開，高二年級分到的任務(wù)是復(fù)原一幅宋代名畫《千里江山圖》的局部，采用集體拼貼畫的形式。任務(wù)下達后，班級里立刻分成了幾個小組，負責(zé)不同的部分。江溯被分到了繪制山巒的組，而沈懷舟，好巧不巧，負責(zé)相鄰的江水區(qū)域。

兩人的畫布緊緊挨著，中間只留了一道窄窄的過道，像是一條無形的楚河漢界。江溯繃著臉，調(diào)色盤上的墨色被他攪得一團深一團淺。他本就不擅長這種需要細致耐心的活兒，筆下的山巒總是顯得僵硬，缺乏靈氣。

沈懷舟那邊則進展順利。他先用淡墨勾勒出江水的輪廓，筆法流暢而精準，引得旁邊幾個負責(zé)云彩的同學(xué)小聲贊嘆?！吧驊阎圻B畫畫都這么厲害??？”“不愧是學(xué)神，干什么像什么?！?/p>

江溯用力過猛，一筆蘸了太多赭石，山體上立刻暈開一團臟色。他煩躁地“嘖”了一聲，抓起刮刀想刮掉，卻差點戳破畫紙。

“用這個?！迸赃吷爝^來一只手，遞過一小塊干凈的軟面包。沈懷舟的聲音平靜無波，眼睛看著的是他畫壞的那塊地方，“面包屑可以吸掉多余的顏料，不會傷紙?！?/p>

江溯的手僵在半空。接受，像是認輸；不接受，這爛攤子更難收拾。周圍幾個同學(xué)的目光似有若無地飄過來，帶著好奇的探究。他最終一把抓過面包，悶聲道：“多事?！?/p>

沈懷舟沒再說話，收回手，繼續(xù)描繪他的波光粼粼。江溯用面包小心地擦拭著污漬，效果意外的好。他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向隔壁，只見沈懷舟調(diào)出一種極淡的青色，正在暈染水天一色的遠景，那專注的側(cè)臉在午后的光線下，竟有種難以言喻的沉靜。

——這家伙，是不是連呼吸都在炫耀？ 江溯心里那股無名火又竄了起來，手下擦拭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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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沖突發(fā)生在第二天。江溯負責(zé)的那部分山體需要與沈懷舟的江水自然銜接，過渡處的色彩和筆觸必須和諧。江溯試了幾次，自己畫的山石像是硬生生插進水里，突兀得可笑。組長過來查看進度，皺著眉頭說：“江溯，你這塊和沈懷舟的接不上啊，得改改，不然整體效果就毀了?！?/p>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江溯感到臉頰發(fā)燙，尤其是感覺到沈懷舟也停下了筆，目光落在他那幅格格不入的畫上。這簡直公開處刑。

“我看看。”沈懷舟走了過來，站在江溯的畫布前端詳了片刻。江溯攥緊了拳頭，準備迎接他可能提出的“指導(dǎo)”或更糟的——無聲的憐憫。

然而，沈懷舟什么也沒說。他回到自己的畫板前，拿起畫筆，蘸上顏料，然后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他沒有修改江溯的畫，而是開始調(diào)整自己已經(jīng)畫好的一大片江水。他將靠近山腳的水色加深，筆觸變得略微粗獷，巧妙地營造出山影投入水中的效果，主動去“迎合”江溯那生硬的山勢。

“這樣，”沈懷舟畫完幾筆，退后一步，聲音依舊平淡，“看起來會不會好一點？”

組長的眼睛一亮：“哎！對了對了！這樣就自然多了！沈懷舟你真行啊，這都能圓回來！”

幾個同學(xué)也湊過來看，紛紛附和：“哇，真的耶，渾然天成了！”

“還得是學(xué)神，顧全大局……”

沒有人再提江溯畫得不好，大家的焦點都落在了沈懷舟“巧妙”的補救上。江溯站在原地，看著沈懷舟那片被修改的、如今與他的拙作“完美”融合的江水，心里沒有半分感激，只有一種被徹底比下去的難堪和憤怒。他寧愿被批評，也不想被這種高高在上的“幫助”所掩蓋。 這比直接的嘲笑更讓他難受。

接下來的時間，江溯沉默得可怕。他機械地涂抹著顏料，心里亂成一團。放學(xué)時，他最后一個離開美術(shù)室，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調(diào)色盤被人仔細地清洗干凈了，旁邊還放著一小疊裁切整齊的宣紙邊角料，是用來試色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做的。

他抓起那疊紙想扔掉，最終卻塞進了書包最里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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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節(jié)作品展示當(dāng)天，那幅巨大的拼貼畫獲得了不少好評。江溯站在人群外圍，聽著有人指著山與水銜接處稱贊“這個過渡處理得真有創(chuàng)意”，心情復(fù)雜。沈懷舟作為班級代表，正在向參觀的老師講解，神情自若。

周小年擠到江溯身邊，小聲說：“溯哥，其實那天……舟哥改畫改了好久，晚飯都沒吃?！彼D了頓，補充道，“我覺得他可能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p>

江溯沒吭聲。他看到沈懷舟講解完畢，穿過人群走向教室后方放置班級雜物的地方，從自己的書包里拿出一個眼熟的保溫杯——和之前籃球賽后遞給他的那個一模一樣。沈懷舟擰開杯蓋，喝了一口，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人群，與江溯的視線在空中短暫相撞。

那一刻，江溯清楚地看到，沈懷舟的眼神里沒有得意，沒有挑釁，甚至沒有任何明顯的情緒，只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疲憊，和一種仿佛隔著一層玻璃的疏離。

沈懷舟很快移開了目光，低下頭，又喝了一口水。江溯卻怔在了原地。那種疲憊感，不像偽裝。難道他一直以來的認為，都是錯的？

就在這時，他聽到身邊兩個別班女生的低聲議論：

“看，那就是沈懷舟和江溯，他們班畫合作得超好?！?/p>

“合作？我怎么聽說他倆關(guān)系挺僵的？”

“誰知道呢，反正作品是挺默契的?！?/p>

默契？江溯看著畫面上那片被沈懷舟主動修改過的江水，再想起清洗干凈的調(diào)色盤和試色紙，第一次，對“死對頭”這個鐵板釘釘?shù)恼J知，產(chǎn)生了一絲細微的、幾乎不可察覺的裂痕。那裂痕很小，卻足以讓一些被憤怒遮蔽的東西，悄悄滲入。

他轉(zhuǎn)身離開喧鬧的展廳，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秋天的風(fēng)已經(jīng)帶上了涼意，吹在臉上，卻吹不散心頭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