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綴玉梨園的青瓦白墻裹了層素裝。
天未亮,后院卻比平日更加熱鬧。十幾個小徒弟排成兩列,正在練習走圓場,雪地上踩出一圈圈雜亂的腳印。
“腳步輕些!你們是踩螞蟻呢?”裴炎抱著手臂在一旁督導,“驚鴻,你來示范一下?!?/p>
驚鴻披著銀灰斗篷,揣著手爐,懶洋洋靠在廊柱上:“裴老板是武生領袖,走圓場還要我教?”
話雖如此,他還是放下手爐,走到院中。褪去斗篷,里面是一身素白練功服,襯得他身段越發(fā)清瘦。
“看好了。”驚鴻聲音不大,卻讓所有小徒弟都屏息凝神。
只見他腳尖輕點,步若流水,在雪地上走出一圈完美的圓。每一步都輕巧穩(wěn)當,雪地上幾乎不留痕跡,衣袂飄動間自帶風流。
“圓場要穩(wěn),要輕,要勻?!斌@鴻邊示范邊道,“心中要有節(jié)奏,不是讓你們真的去畫圓?!?/p>
一個小徒弟怯生生問:“驚鴻師兄,為什么我老是走不穩(wěn)?”
驚鴻停步,看了眼那孩子的腳:“你鞋帶松了?!?/p>
眾弟子低頭,果然見那孩子的布鞋帶散開著,頓時哄笑起來。
驚鴻卻沒什么笑意,只淡淡道:“戲臺上,一個鞋帶能要你的命。下次再讓我看見,全場加練半個時辰。”
小徒弟們頓時噤若寒蟬。
晨功結束,驚鴻正要回房,卻見陳班主領著個陌生少年從月亮門進來。
“驚鴻,來得正好?!标惏嘀髡惺郑斑@是新來的孩子,叫小豆子,從河南逃難來的,往后就在咱們班學戲了?!?/p>
那少年約莫十三四歲,面黃肌瘦,唯有一雙眼睛大而亮,怯生生地看著驚鴻。
驚鴻打量他片刻,忽然問:“會唱嗎?”
小豆子愣了愣,小聲哼了幾句河南梆子,音準竟是不差。
驚鴻點頭:“嗓子還行,身段太硬。”轉頭對陳班主道,“交給裴炎摔打幾個月再說?!?/p>
小豆子卻突然跪下:“求師兄收我為徒!我一定刻苦用功!”
院內頓時安靜下來。鳳棲班規(guī)矩,名角通常不收徒,除非是極有天賦的。
驚鴻皺眉:“我不收徒?!?/p>
“驚鴻,”陳班主低聲道,“這孩子一家都死在路上了,就剩他一個...”
驚鴻看著跪在雪地里的少年,沉默片刻,忽然道:“唱段《思凡》?!?/p>
小豆子愣了愣,隨即清清嗓子,唱起來:“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發(fā)...”
唱得生澀,卻頗有靈氣。
驚鴻聽了一段,抬手止?。骸皬拿魈炱?,早功提前半個時辰?!?/p>
說罷轉身就走,留下小豆子愣在原地。
裴炎笑著拍拍他:“傻小子,還不謝師父?他這是答應收你了!”
小豆子這才反應過來,沖著驚鴻的背影連磕三個頭:“謝師父!”
驚鴻頭也不回,只擺了擺手。
午后,雪停了。驚鴻正在房里看戲本,忽聽前院傳來嘈雜聲。
“段驚鴻!給老子滾出來!”粗魯?shù)暮奥暣蚱评鎴@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