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雙線舞（下）

冰冷的槍口，戲謔的話語，如同臘月的寒風，瞬間凍結了墓園午后的寂靜。

曜的身體有剎那的僵硬，但幾乎是同時，他臉上迅速切換成一種混雜著驚訝、茫然，甚至帶著一絲被冒犯的慍怒。他緩緩站起身，攤開雙手，示意自己毫無威脅，眉頭緊鎖地看著徐主任：“徐主任？您這是什么意思？‘漁夫’？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

他刻意讓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因為被打擾而產(chǎn)生的煩躁，以及面對槍口時合理的緊張。“我夫人最近睡眠不好，聽人說這片老墓園的艾草安神，我趁著午休過來想采一些回去試試。這里……難道是什么軍事禁區(qū)不成？” 他的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甚至帶著點知識分子的迂腐和對于“采藥”被粗暴打斷的不解。

徐主任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針，細細地審視著曜臉上的每一絲表情：“采藥？沈先生真是個體貼的好丈夫。不過……”他向前走了兩步，槍口依舊穩(wěn)穩(wěn)地對著曜，“……什么樣的艾草，需要摸到這塊特定的石碑下面去采？嗯？”

曜的心臟狠狠一縮，對方竟然連具體的投放點都一清二楚！是哪里出了紕漏？柳曼云？老陳？還是他們之前的某個環(huán)節(jié)早已被滲透？

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解釋都是徒勞，只會越描越黑。他臉上那點慍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無奈和坦然：“徐主任，我尊重您的職責。但我確實只是來采藥的。如果您不信，可以搜我的身?；蛘撸一夭坷?，我們可以慢慢談，只是希望不要耽誤下午的工作?！?他以退為進，表現(xiàn)得像一個自覺受到無理懷疑、但依舊愿意配合的清白官員。

他賭的是對方?jīng)]有確鑿證據(jù)，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沒有直接贓物的情況下，直接對一個財政部官員下死手。他也賭西施那邊的行動能夠成功，只要名單送出去，個人的安危尚在其次。

徐主任瞇著眼，似乎在掂量他的話。墓園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風吹過荒草的嗚咽聲。他當然想立刻拿下曜，但他也確實沒有當場抓住對方傳遞情報的現(xiàn)行。更重要的是，他接到的命令是放長線釣大魚，弄清楚他們的整個網(wǎng)絡，尤其是找到那個神秘的“掌柜”。

“搜身？”徐主任嗤笑一聲，“不必了。沈先生，請吧，我們換個地方‘慢慢談’?！彼麄攘藗阮^，示意曜跟他走。墓園外圍，隱約出現(xiàn)了幾個黑色的人影，堵住了所有去路。

曜的心沉了下去。一旦被帶走，進入調查科的審訊室，那才是真正的九死一生。他必須想辦法脫身，至少……要把身上那份譯出的名單毀掉！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周圍環(huán)境，大腦瘋狂計算著突圍的可能性。機會渺茫，但坐以待斃絕非他的風格。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嗚——嗚——嗚——！”

凄厲刺耳的防空警報聲，毫無預兆地，劃破了上海的天空！聲音由遠及近，瞬間席卷了整個城市！

是演習？還是真的空襲？

徐主任臉色猛地一變，下意識地抬頭望天。他身邊的幾個手下也出現(xiàn)了瞬間的慌亂和張望。

就是現(xiàn)在！

曜眼中精光一閃，沒有任何猶豫，趁著這突如其來的、短暫的混亂，他猛地向側后方一撲，整個人滾入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叢中，同時右手閃電般探入內袋，不是掏槍，而是將那份記錄著名單的密寫紙塞入口中，奮力吞咽！

“站住！”徐主任反應過來，怒喝一聲，抬手便是一槍！

“砰！”

子彈擦著曜的耳畔飛過，打在身后的石碑上，濺起一串火星。曜借著草叢的掩護，如同靈活的貍貓，向著墓園更深處、更密集的墓碑區(qū)狂奔。他知道，只有利用復雜的地形，才有一線生機。

槍聲和防空警報聲混雜在一起，打破了法租界邊緣的寧靜。一場致命的追逐，在這片安息之地激烈上演。

而另一邊，剛剛走出百貨公司、正準備進行下一步“表演”的西施，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防空警報驚呆了。街上的人群瞬間陷入混亂，哭喊聲、奔跑聲、汽車喇叭聲混雜一片。

她立刻意識到，這混亂，或許是曜唯一的機會！她也必須立刻消失在人海之中！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危機以最猛烈、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驟然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