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書店風云

與“教師”接上頭，如同在茫茫暗夜中重新望見了指引方向的燈塔。曜和西施心中有了底，但行動卻愈發(fā)謹慎?！皡强∶鳌焙汀鞍⑿恪边@兩個身份，是他們此刻最珍貴的保護色。

“進步書店”果然不只是一家簡單的書店。在“教師”的暗中引導和書店老板（后來他們知道，老板也是一位同情革命的進步人士，代號“學者”）的默許下，這里逐漸成為一個特殊的信息交匯點。一些無法在公開場合傳播的進步書籍、報刊，會以“庫藏舊書”或“讀者寄存”的名義，在特定的讀者圈子里秘密流傳。而一些看似普通的顧客，在購買特定書籍或使用特定暗語后，會被引入庫房，進行更深入的交流。

曜憑借其扎實的文化功底和縝密的心思，很快成為了“學者”老板的得力助手。他不僅負責雜務，更開始協(xié)助整理書籍、甚至參與一些書籍的篩選和推薦。這個位置讓他能接觸到所有進出書店的書籍和大部分顧客，為他觀察、甄別、獲取信息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西施則將她作為“蘇稚薇”時的細膩和記憶力充分發(fā)揮出來。她記住了許多常客的閱讀偏好、言談習慣，甚至他們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政治傾向。她像一只安靜的蜘蛛，守在柜臺這個信息節(jié)點上，編織著無形的情報網(wǎng)絡。同時，她利用打掃衛(wèi)生和整理內務的機會，協(xié)助曜檢查和傳遞那些隱秘的信息載體。

他們的工作卓有成效。一些關于當局文化封鎖政策的內幕消息、某些官員的動向、甚至是一些經(jīng)濟領域的異常波動，都通過這個不起眼的書店，化作加密的信息，經(jīng)由“教師”的渠道，源源不斷地傳遞出去。

然而，危險從未遠離。

一天下午，書店里來了幾個不速之客。為首的是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眼神陰鷙的瘦高個，身后跟著兩個膀大腰圓的隨從。他們一進門，就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戾氣。

“老板呢？”瘦高個敲著柜臺，語氣不善。

“學者”老板從里間迎了出來，臉上掛著生意人慣有的謙和笑容：“幾位先生，有什么指教？”

“我們是市黨部宣傳科的。”瘦高個亮出一個證件，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書架，“有人舉報，你們這里售賣禁書，傳播赤色思想。”

庫房里的曜和柜臺后的西施心中同時一凜，但面上都保持著屬于他們身份的、恰到好處的緊張和茫然。

“哎呦，這位長官，這話可從何說起啊！”老板一臉冤枉，連忙解釋，“我們這都是正經(jīng)的文史哲書籍，最多有些年輕人喜歡的進步文學，可絕對沒有您說的那些東西??！這肯定是有人惡意誣告！”

“有沒有，搜過才知道！”瘦高個一揮手，兩個隨從便開始粗暴地翻檢書架，書籍被胡亂地扔在地上。

曜立刻上前，陪著笑臉，試圖阻攔：“長官，長官，您輕點，這些書都是讀者的心血啊……”

“滾開！”一個隨從粗暴地推開他。

西施也走上前，臉上帶著怯懦和焦急，用帶著點蘇州口音的上海話說道：“先生們，行行好，我們小本生意，經(jīng)不起這樣翻啊……”

混亂中，曜和西施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庫房里，還藏著幾本沒有來得及轉移的、封面經(jīng)過偽裝的進步書籍。更重要的是，“教師”上次留下的一份加密情報提綱，就藏在曜平時修理工具的工具箱夾層里！

就在一個隨從的手即將伸向那個工具箱時，一直冷眼旁觀的瘦高個突然開口了：“等等。”

他走到柜臺邊，拿起西施剛才正在登記的一本借書簿，隨意翻看著，目光最終落在某個名字和借閱記錄上，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冷笑。

“老板，”他放下借書簿，看向“學者”，“聽說，你跟申報館的趙副主編很熟？”

“學者”老板臉色微變，但很快恢復自然：“只是偶爾有些學術上的往來，趙副主編是學問大家，我們很是敬佩?！?/p>

“是嗎？”瘦高個慢悠悠地說，“我倒是聽說，他最近發(fā)表的那篇影評，有點指桑罵槐的意思啊。你們書店，好像也進了不少他推薦的那些俄國小說？”

他的意圖很明顯，搜查禁書或許只是個幌子，借機敲打、威懾與書店有往來的進步文化人才是真正的目的。這也說明，敵人對文化界的控制和打壓正在收緊。

最終，或許是沒找到確鑿的“禁書”，或許是顧忌“學者”老板在文化圈的一些人脈，瘦高個沒有進一步深究，帶著人悻悻離去，但留下了一句充滿威脅的話：“都給我放聰明點！別什么書都敢進，什么人都敢結交！我們會盯著你們的！”

書店里一片狼藉。

曜和西施默默地收拾著被翻亂的書籍，心中卻沒有絲毫放松。這次搜查，與其說是一次危機，不如說是一次明確的警告。他們和這家書店，已經(jīng)正式進入了敵人的視線。

“以后要更加小心了?！薄皩W者”老板嘆了口氣，眼神復雜地看了曜和西施一眼，“有些書，不能再擺在明面上了。有些‘朋友’，也要減少往來了?！?/p>

夜幕降臨，閣樓上。

“他們今天是有備而來。”曜低聲分析，“目標很可能就是老板，或者像趙副主編那樣的進步文人。我們書店，已經(jīng)成了他們重點監(jiān)控的對象之一?！?/p>

“這意味著我們在這里的活動風險倍增?！蔽魇久?，“但也意味著，這里可能接觸到更有價值的信息。敵人的注意力在哪里，哪里就有斗爭的機會?！?/p>

“沒錯?！标c頭，眼神在黑暗中閃著光，“風險與機遇并存。我們要像釘子一樣，牢牢釘在這里。既要保護好這個據(jù)點，也要利用好這個據(jù)點。”

他看向西施：“從明天起，我們傳遞信息要更加隱秘，啟用新的密碼和交接方式。對外，我們要演得更像一對只關心柴米油鹽、膽小怕事的小夫妻?！?/p>

西施領會了他的意思：“明白。‘阿秀’應該被今天的事嚇壞了，以后看到穿制服的可能都要繞道走?！?/p>

兩人相視一笑，那笑容里有無奈，有自嘲，但更多的是一種在逆境中磨礪出的、越發(fā)堅韌的默契與斗志。

書店的風波暫時平息，但更深層次的對弈，才剛剛開始。他們知道，在這片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上，每一次呼吸，都可能關乎生死，每一個眼神，都可能傳遞著決定勝負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