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預(yù)警 根據(jù)照明商店改編

這里的路燈總是接觸不良，忽明忽滅，把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像徘徊不定的靈魂?？諝饫镉肋h(yuǎn)飄著一股潮濕的、混合著消毒水和舊紙張的味道。

蘇新皓站在“照明商店”破舊的招牌下，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門。

店里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燈泡，暖黃、冷白、昏黃……光芒交織，卻驅(qū)不散那股子深入骨髓的陰冷。店主是個沉默寡言的老頭，只在柜臺后擦拭著一個乳白色的燈泡，頭也不抬。

蘇新皓不是第一次來了。他總是來買同一款暖黃色的燈泡，因為家里的燈壞得特別快。

“又壞了？”店主難得開口，聲音沙啞。

“嗯?！碧K新皓點點頭，接過新的燈泡，指尖冰涼。

他知道這里不正常，他自己也不正常。他的記憶是破碎的，像被打散的拼圖。他只記得有四個名字刻在心底最深處：朱志鑫、張澤禹、張極、左航。想到他們，心口會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伴隨著一種空洞的恐慌。

回到家——那個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個臨時避難所的昏暗房間——他熟練地?fù)Q上燈泡。暖光灑下，驅(qū)散了一小片黑暗，卻照不亮他心底的迷霧。

最近，怪異的事情越來越多。他總能在燈光閃爍的間隙，看到一些模糊的身影。有時是朱志鑫倚在墻邊，沉默地看著他，眼神里是他讀不懂的沉重悲傷；有時是張澤禹，想對他露出往常一樣開朗的笑容，但那笑容卻僵硬而破碎；張極會出現(xiàn)在他身后，似乎想伸手擁抱他，卻在觸碰到的瞬間，身影如煙消散；左航則總是站在離他最遠(yuǎn)的陰影里，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是幻覺嗎？”蘇新皓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燈泡的光芒溫暖，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直到那天，他在水龍頭下洗手，流出的水帶著詭異的渾濁。他抬頭看向鏡子，在燈光猛地一暗又亮起的瞬間，鏡子里映出的不是他的臉，而是一張蒼白、毫無生氣的，屬于張極的臉，正用一種極度哀慟的眼神望著他。

蘇新皓嚇得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恐懼催生了探尋的勇氣。他再次來到照明商店，這次他沒有買燈泡，而是顫抖著問店主：“這里……到底是哪里？我為什么在這里？他們……又是誰？”

店主抬起渾濁的眼睛，看了他很久，久到蘇新皓以為他不會回答。 最后, 他嘆了口氣，指向店里最深處一個蒙塵的架子，上面放著幾個孤零零的、沒有任何光亮的燈泡。

“有些人，放不下執(zhí)念，舍不得離開，就會在這里徘徊。他們的光，在這里?！钡曛鞯穆曇粝駨暮苓h(yuǎn)的地方傳來，“而有些人，忘記了最重要的事，也困在這里，找不到回去的路。”

“你，和他們，都是迷路的人。”

“忘記……？”蘇新皓的心臟猛地一縮。

零星的碎片開始強行拼湊。刺眼的車燈，尖銳的剎車聲，玻璃破碎的巨響，還有……還有將他緊緊護在懷里的溫暖軀體，不止一個……是四個。

——“蘇新皓，快走！”

——“抓緊我！”

——“別怕……”

——“我們都在……”

是誰的聲音？那么熟悉，那么絕望，又那么溫柔。

他想起來了。

那場慘烈的車禍。一輛失控的貨車，沖向人行道。千鈞一發(fā)之際，是朱志鑫第一個把他往后拉，張澤禹和張極同時用身體擋在了他外側(cè)，而左航，則是在最后關(guān)頭，用盡力氣把他推了出去……

巨大的撞擊聲，是他世界里最后的聲響。

原來，困在這里的不是他一個人。是他們五個一起。只是他因為沖擊或者巨大的創(chuàng)傷，忘記了死亡的真相，也忘記了……他們?yōu)榱吮Ｗo他，已經(jīng)徹底逝去的事實。朱志鑫他們因為放不下他，執(zhí)念太深，所以靈魂一直徘徊在他身邊，試圖用這種殘影的方式“陪伴”他，守護他這個唯一可能還有一線生機（或者說，是最后一個意識到自己已死的人）。

他瘋狂地跑回家，不，那不是家，那是他們共同構(gòu)筑的一個虛假的避難所。他沖到那盞總是壞掉的暖黃色燈泡下，死死地盯著它。

燈光開始劇烈閃爍。

在明滅交替中，朱志鑫、張澤禹、張極、左航的身影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不再模糊。他們的臉色是死寂的蒼白，身上還帶著車禍留下的、無法愈合的可怕傷痕。他們的眼神充滿了悲傷、不舍，還有一絲被發(fā)現(xiàn)的解脫。

“原來……是這樣……”蘇新皓的眼淚瞬間決堤，他癱倒在地，聲音破碎不堪，“死的……是我們……是我……和你們……”

朱志鑫想靠近他，靈魂卻無法真正觸碰?！皩Σ黄穑瑤泿洝瓫]能保護好你……” 他一直是那個沉穩(wěn)的哥哥，連道歉都帶著無盡的自責(zé)。

“不，是我們沒保護好他?！睆垵捎淼穆曇魩е耷?，他努力想笑，卻比哭還難看，“說好要一直一起的……”

張極沉默著，只是深深地看著蘇新皓，仿佛要將他的樣子刻進永恒。

左航終于走上前，虛虛地用手拂過蘇新皓的臉頰，雖然感覺不到溫度：“該想起來了，蘇新皓。也……該說再見了?！?/p>

“照明商店”，是生死邊界的管理處。那些燈泡，代表著靈魂的存在。亮著的，是還在徘徊的；熄滅的，是已經(jīng)離開或即將離開的。而蘇新皓一直更換的燈泡，代表著他掙扎求存的執(zhí)念，也是朱志鑫他們能暫時停留的坐標(biāo)。

現(xiàn)在，他想起來了，執(zhí)念的根基動搖了。分別的時刻，到了。

商店里，代表朱志鑫、張澤禹、張極、左航的燈泡，光芒正在急速減弱，變得黯淡。他們?yōu)榱耸刈o蘇新皓最后的“生”的幻覺，已經(jīng)消耗了太多力量，如今真相大白，他們也到了必須離開的時刻。

“不要……我不要……”蘇新皓泣不成聲，他徒勞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兄弟們，抓住他生命里最亮的光，“別丟下我一個人……”

朱志鑫的身影最淡，他最后留給蘇新皓一個溫柔又悲傷的笑容：“蘇新皓，好好活下去……哪怕只是，記得我們?！?/p>

張澤禹用力擺手，眼淚終于落下：“下次……下次換我們來找你！”

張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無聲地說出了那句一直沒機會說出口的話。

左航最后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再見，蘇新皓?！?/p>

啪。啪。啪。啪。

四聲輕響，并不刺耳，卻像驚雷在蘇新皓心中炸開。

商店架子上，那四個燈泡，徹底熄滅了。同時，他房間里那盞暖黃色的燈泡，也在一陣劇烈的閃爍后，“啪”的一聲，陷入永恒的黑暗。

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個人，和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黑暗。

他終究，還是被留在了這片永恒的冥河之岸。他們用最后的力氣把他推回了“生”的邊界，而他們自己，則徹底消散于“死”的寂靜。

他記起了一切，代價是永恒的失去。

蘇新皓蜷縮在冰冷的黑暗中，手里緊緊攥著最后一個熄滅的燈泡碎片，鋒利的邊緣割破了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因為心，已經(jīng)先一步死了。

照明商店的店主看著架子上又多了一個緩緩熄滅的燈泡，輕輕地嘆了口氣。

又一個故事，結(jié)束了。

只是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是一個人帶著五個人的記憶，永遠(yuǎn)活在了沒有光的長夜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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