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主臥厚重的窗簾縫隙,像一柄鋒利的金刃,精準(zhǔn)地劈在姜瑜的眼皮上。
她幾乎是瞬間驚醒。
身體記憶先于意識,讓她在睜眼的一剎那就繃緊了全身的肌肉。身側(cè)傳來均勻深長的呼吸聲,帶著熟悉的、清冽的男性氣息,無聲地昭示著另一個人的存在。
顧淮。
她的“前夫”。此刻正睡在她身邊。
昨晚那短暫、倉皇、又帶著巨大諷刺的觸碰,像幽靈一樣瞬間回籠,讓她指尖都有些發(fā)麻。她僵硬地躺著,不敢動彈,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這虛假的平靜,也怕面對醒來后四目相對的尷尬。
她能感覺到他身體傳來的溫?zé)?,隔著兩層薄薄的睡衣布料,像一種無聲的灼燒。他們之間依舊隔著楚河漢界,但同床共枕的事實,像一根尖銳的刺,扎在名為“結(jié)束”的假象上。
彈幕卻早已因為清晨臥室門底光影的細(xì)微變化而活躍起來:
【早!讓我看看昨晚“抱抱”的兩位醒了沒!】
【影子沒動,估計還在睡?啊啊啊好奇他們昨晚后來怎么樣了!】
【賭五毛,醒來第一句話是“早安”我直播倒立洗頭!】
姜瑜最終無法忍受這種僵臥的煎熬,她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挪動身體,試圖在不驚動顧淮的情況下溜下床。腳尖剛觸及冰涼的地板,身后就傳來一聲輕微的窸窣聲,以及帶著剛醒時沙啞的嗓音:
“醒了?”
姜瑜動作一僵,沒有回頭,只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單音節(jié):“嗯?!?/p>
“衛(wèi)生間你先用。”顧淮的聲音恢復(fù)了平日的冷靜,聽不出什么情緒,仿佛昨晚那個失態(tài)的人不是他。
“謝謝?!苯ぷテ饻?zhǔn)備好的衣物,幾乎是逃也似的沖進了衛(wèi)生間,反手鎖上了門。
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她看著鏡子里那個臉色微白、眼下帶著淡淡青黑的女人,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了一口濁氣。同居生活的第一天,從兵荒馬亂的清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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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jié)目組很“貼心”地沒有提供早餐食材,美其名曰“增加夫妻互動機會”。于是,早餐問題,成了擺在兩人面前的第一個“挑戰(zhàn)”。
廚房是開放式的,寬敞明亮,數(shù)個攝像頭從不同角度對準(zhǔn)了這里。
姜瑜站在冰箱前,看著里面節(jié)目組準(zhǔn)備好的、種類豐富的食材,有些躊躇。她廚藝僅限于煮泡面和煎蛋,還是在不太糊的前提下。
顧淮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靠在料理臺邊,目光掃過冰箱內(nèi)部,又落到她略顯無措的側(cè)臉上。
“會做什么?”他問,語氣平淡得像在詢問工作伙伴。
姜瑜抿了抿唇:“煎蛋,或者……煮面?!?/p>
顧淮沒說什么,徑直走上前,從冰箱里拿出雞蛋、吐司、牛奶,又熟練地找出平底鍋和面包機。
“我來吧?!彼炱鸺揖臃男渥?,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動作利落地開始熱鍋,打蛋。
姜瑜愣在原地,看著他專注的側(cè)影。陽光透過廚房的窗戶,在他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上投下細(xì)碎的光影。這一幕,熟悉又陌生。
他們剛秘密結(jié)婚后,也曾有過幾次短暫的、不被外界知曉的同居時光。那時,通常是她賴床,他起來做簡單的早餐。他廚藝其實也算不上多好,但煎蛋的火候總是掌握得恰到好處。
是什么時候開始,連這樣平靜的日常都消失了呢?
是各自越來越忙的行程?是無數(shù)次錯過又錯過的航班?還是那些因為聚少離多、因為理念分歧、因為……缺乏溝通而積累下來的,細(xì)小卻又致命的裂痕?
她站在原地,有些無所適從。幫忙?她怕添亂。干站著?又顯得太過生疏,不符合他們“曾有過婚姻”的設(shè)定。
彈幕已經(jīng)瘋了:
【臥槽!顧淮會做飯?!這熟練的動作!】
【啊啊啊挽袖子露手臂我死了!這男人該死的性感!】
【姜瑜怎么傻站著?不去幫忙嗎?】
【這氣氛……好微妙啊,感覺姜瑜有點不知所措?】
最終,姜瑜默默地走到咖啡機旁,開始研究怎么磨豆子做咖啡。這是她為數(shù)不多能確保不搞砸的項目。
兩人各據(jù)廚房一角,沉默地忙碌著。只有煎蛋的滋滋聲、面包機跳起的“?!甭?、以及咖啡機運作的轟鳴,填補著這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早餐被端上餐桌。
顧淮煎的蛋是完美的太陽蛋,邊緣焦脆,蛋黃溏心。吐司烤得金黃。他還熱了兩杯牛奶。
姜瑜則將兩杯黑咖啡放在各自面前。
兩人相對無言地坐下。
姜瑜拿起叉子,戳破了太陽蛋,金黃的蛋液流淌出來。她小口吃著,味道……和記憶里一樣。
顧淮喝了一口她做的黑咖啡,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恢復(fù)平靜,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拿過旁邊的牛奶,往咖啡杯里倒了一些。
姜瑜注意到了他這個細(xì)微的動作。他以前喝黑咖啡從不加奶。是口味變了?還是……單純不喜歡她做的?
她低下頭,專注地吃著盤子里的食物,不再看他。
【這早餐吃得比我上班開會還沉默……】
【顧淮剛才是不是皺眉了?不喜歡姜瑜做的咖啡?】
【細(xì)節(jié)啊細(xì)節(jié)!他們之間肯定有故事!】
早餐在詭異的寂靜中結(jié)束。
顧淮主動收拾了餐具,放進洗碗機。姜瑜則拿著抹布擦拭料理臺。
“今天有什么安排?”顧淮一邊操作洗碗機,一邊頭也不回地問。
姜瑜擦臺面的動作頓了頓:“看劇本。下午有個線上的雜志采訪。”
“嗯?!鳖櫥磻?yīng)了一聲,“我上午要開個視頻會議?!?/p>
對話干巴巴地結(jié)束。
之后的時間,兩人如同合租的室友,嚴(yán)格遵守著空間劃分。姜瑜抱著筆電和劇本窩在二樓的陽光房,顧淮則在一樓的書房里處理工作。
中午,兩人默契地選擇了忽略午餐,各自用能量棒或水果應(yīng)付過去。
直到下午,節(jié)目組的任務(wù)卡,通過智能音箱,打破了這刻意維持的平靜。
“親愛的顧先生,姜小姐,今日互動任務(wù)發(fā)布:請根據(jù)節(jié)目組提供的線索,共同尋找被藏起來的‘驚喜禮物’。任務(wù)限時一小時,失敗將有小小懲罰哦~線索已發(fā)送至二位手機?!?/p>
姜瑜和顧淮的手機幾乎同時響起。
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麻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為了節(jié)目效果,他們不得不配合。
第一條線索是一張模糊的局部照片,像是一個角落,有木質(zhì)紋理和一道金屬反光。
兩人各自拿著手機,在別墅里分頭尋找。姜瑜傾向于客廳的電視柜角落,顧淮則覺得是書房書架某一層。
沒有任何交流,他們像兩個獨立的偵探,在同一個案發(fā)現(xiàn)場進行著各自的推理。
【急死我了!說句話啊!交流一下??!】
【這哪是夫妻找禮物,這是競爭對手搞偵查吧!】
【我猜是客廳那個擺件后面!】
姜瑜蹲在電視柜前,仔細(xì)摸索,一無所獲。她站起身,因為蹲得太久,眼前微微一黑,身體晃了一下。
幾乎是在同時,一只溫?zé)岬氖终品€(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顧淮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后。
“沒事吧?”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緊繃。
姜瑜站穩(wěn),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臂,肌膚相觸的地方像過了電一樣,泛起細(xì)微的戰(zhàn)栗?!皼]事?!彼Z氣生硬。
顧淮收回手,插回褲兜,目光掃過她剛才檢查的地方:“這里沒有。去書房看看?!?/p>
這次,他率先走向書房。姜瑜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在書房,顧淮指著書架第三層一個金屬書立的位置:“反光可能是這個。”
姜瑜湊過去看,確實和照片里的金屬反光有些相似。她踮起腳,伸手去摸書立后面,指尖卻夠不到。
顧淮站在她身后,伸出手,輕易地越過了她的頭頂,探向那個角落。他的胸膛幾乎貼著她的后背,熟悉的清冽氣息瞬間將她包裹。
姜瑜的身體再次僵住。
他的手臂在她耳側(cè)移動,溫?zé)岬暮粑鬟^她的發(fā)頂。時間仿佛被拉長。
幾秒鐘后,他收回手,指尖捏著一個小小的、系著絲帶的藍(lán)色絨布盒子。
“找到了?!彼f,聲音平靜無波。
姜瑜卻像被那個藍(lán)色的盒子燙到了一般,猛地后退一步,拉開了與他的距離。
又是盒子。
和三年前那個裝著月光石項鏈的盒子,一樣的藍(lán)色絲絨。
顧淮看著她劇烈的反應(yīng),眼神暗了暗,沒說什么,只是將盒子遞給她:“打開看看。”
姜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接過盒子,深吸一口氣,打開。
里面并不是什么昂貴的禮物,而是兩枚造型可愛的卡通徽章,一枚是貓咪,一枚是狗狗。附帶的卡片上寫著:“恭喜找到‘驚喜’!這是你們的第一份共同紀(jì)念品,請妥善保管哦~”
幼稚又無聊的節(jié)目組把戲。
姜瑜松了口氣,隨即又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yīng)有些可笑。
“你保管吧。”她把盒子塞回顧淮手里,轉(zhuǎn)身就走出了書房。
顧淮看著手里那個藍(lán)色的絨布盒子,又看了看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眸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找到了!但是氣氛更奇怪了!】
【姜瑜剛才反應(yīng)好大,是不是不喜歡收禮物?】
【顧淮看姜瑜背影的那個眼神……有點東西啊?!?/p>
晚餐依舊是顧淮主導(dǎo)。他做了簡單的意面和沙拉。吃飯時,兩人依舊沉默,但比起早餐時那種純粹的冰冷,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暗流在涌動。
飯后,姜瑜以看劇本為由,早早躲進了主臥。
顧淮則在客廳處理了一些工作郵件,直到深夜才回到臥室。
姜瑜背對著他這邊,似乎已經(jīng)睡著。顧淮放輕動作,躺到床的另一側(cè)。
黑暗中,他睜著眼睛,聽著身旁均勻的呼吸聲,很久都沒有動。
手機屏幕幽光再次亮起,依舊是林律師的消息預(yù)覽,靜靜地躺在鎖屏界面,像一道無聲的催命符。
“協(xié)議還剩最后一周,你確定要離?”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猛地按熄了屏幕。
整個房間,徹底陷入一片沉滯的黑暗。
而背對著他的姜瑜,在屏幕光亮熄滅的剎那,緩緩睜開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毫無睡意。
一周。
只剩下最后一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