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是流動的雪幕，城市的霓虹在覆雪中暈染開模糊的光斑。王玥靠在座椅上，車內(nèi)暖風(fēng)烘著她幾乎凍透的筋骨，帶來一種近乎疲憊的松弛感。

手機(jī)安靜地躺在掌心，屏幕漆黑。周明沒有再打來。

那個名叫鄧亮的書店老板，和他那間叫做“晨光”的書店，像是一個短暫而失真的夢。唯有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馬克杯的溫度，以及鼻息間若有似無的紅茶醇香。

“姑娘，到了?！彼緳C(jī)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出神。

王玥道謝下車，踩著新積的雪，吱嘎作響地走進(jìn)公寓樓道。冰冷的空氣再次包裹了她，但奇怪的是，心底那處因?yàn)槟慷弥苊髋c他人親密而裂開的冰窟，似乎被什么東西填上了一小塊，不再往里嗖嗖地灌著冷風(fēng)。

她掏出鑰匙開門，屋內(nèi)一片漆黑寂靜。合租的室友大概已經(jīng)睡了。她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房間，打開燈，溫暖的光線驅(qū)散了部分寒意。

脫下毛衣，她正準(zhǔn)備洗漱，目光卻落在搭在椅背上的那件陌生的男士羽絨服上。

深灰色，款式簡潔，觸手是細(xì)膩的防潑水面料質(zhì)感。

她愣住了。

什么時候……？是了，當(dāng)時鄧亮走過來，說“這是你落在車上的外套”，為了幫她氣周明，順手就將這衣服放在了旁邊的椅子上。后來電話掛斷，車也到了，她心神不寧地道謝離開，竟然完全忘了把這件原本就不屬于她的衣服還回去。

王玥拿起衣服，有些無措。衣服上沒有任何明顯的標(biāo)識，只有一種干凈的、混合著紙張和淡淡咖啡氣味的味道，很像那間書店給人的感覺。

這太失禮了。人家好心收留你，你還順走了人家的外套？雖然是無心的。

她拿起手機(jī)，點(diǎn)開地圖軟件，搜索“晨光書店”。地圖上立刻跳出了位置標(biāo)識，確實(shí)就在她今晚等車的那條街不遠(yuǎn)處。下面有店鋪電話。

現(xiàn)在打過去？太晚了，對方可能已經(jīng)休息。而且，說什么呢？為順走外套道歉？聽起來更蠢了。

她嘆了口氣，把羽絨服小心地掛進(jìn)衣柜。那就明天吧，明天找個時間送回去。

這一夜，王玥睡得并不安穩(wěn)。周明與那個女孩并肩說笑的畫面，與鄧亮遞過熱茶時平靜溫和的眼神，在夢境里交替出現(xiàn)。前者的刺痛感依然清晰，但后一種畫面，卻像一層柔軟的緩沖墊，讓她在驚醒的間隙，不至于太過難受。

第二天是周六。

王玥被窗外明亮的雪光晃醒。雪停了，世界一片銀白。她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衣柜，那件灰色羽絨服的存在，提醒她昨晚的一切并非幻覺。

她猶豫了一下，沒有先聯(lián)系周明——那個她原本以為會在紀(jì)念日共度良宵，卻給了她當(dāng)頭一棒的男人。而是點(diǎn)開了周明的聊天框，上一次記錄還停留在他質(zhì)問“你跟蹤我？”那里。

心口又是一陣悶痛。她關(guān)掉對話框，深吸一口氣，撥通了地圖軟件上顯示的晨光書店的電話。

響了幾聲后，電話被接起。

“你好，晨光書店?！笔青嚵聊歉睖睾偷纳ひ簦高^聽筒傳來，比昨夜面對面時更多了幾分沉穩(wěn)。

“呃，鄧先生您好，我是王玥，昨晚……”王玥有些局促地開口。

“王小姐，我記得?！编嚵恋穆曇衾飵狭艘唤z了然的笑意，“是為了那件外套？”

王玥瞬間臉頰發(fā)燙：“是的是的！非常抱歉！我昨天走得太急，完全忘了這回事，不是故意的……您看您什么時候方便，我給您送過去？”

“沒關(guān)系，一件衣服而已?！编嚵琳Z氣輕松，“我今天都在店里。你方便的時候過來就好，不用特意趕時間?！?/p>

“我下午就給您送過去！”王玥趕緊說，“再次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掛斷電話，她長長舒了口氣。解決一件心事。

而幾乎就在她放下手機(jī)的下一秒，屏幕猛地亮起，周明的名字伴隨著急促的鈴聲跳躍起來。

該來的總會來。王玥看著那個名字，昨夜那種憤怒、委屈和失控的感覺依然在，但經(jīng)過一夜的沉淀和那個意外插曲，似乎蒙上了一層隔膜，不再那么尖銳刺人。

她按下了接聽鍵。

“王玥！你昨晚什么意思？！”周明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那個男的是誰？你掛我電話就是為了跟別人在一起？你倒是先倒打一耙了！”

若是往常，聽到他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zé)，王玥早就炸了。但此刻，她異常平靜。

“周明，”她打斷他，聲音里帶著一夜未眠的沙啞，卻異常清晰，“我們之間的問題，不在于那個男人是誰。在于我親眼看到你摟著別的女孩，而你，甚至不記得昨天是什么日子?！?/p>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氣勢明顯弱了些：“我……我昨天不是解釋了嗎？那是我表妹！”

“是嗎？”王玥輕輕反問，不帶情緒，“那你為什么一開始要騙我說在加班？周年紀(jì)念日，你陪‘表妹’，需要對我撒謊？”

周明語塞，隨即又開始煩躁：“你能不能別這么斤斤計(jì)較？我就是怕你多想才沒直說！你看，你現(xiàn)在不就是多想了嗎？”

又是這樣。永遠(yuǎn)在回避核心問題，永遠(yuǎn)把責(zé)任推到她“多想”上。

王玥看著窗外皚皚的白雪，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她忽然覺得有些累。

“周明，我現(xiàn)在不想吵?！彼f，“外套我會去還。我們之間的事，等你愿意說實(shí)話的時候再談吧?！?/p>

不等他回應(yīng)，她結(jié)束了通話。

房間里安靜下來。她握著手機(jī)，走到窗邊。樓下有孩子們在打雪仗，歡笑聲隱隱傳來。

她需要找個人說說。不是爭吵，只是傾訴。

她點(diǎn)開了那個熟悉的，標(biāo)注著“全世界最好的紫樂”的聊天框。

“樂樂，在干嘛？我和周明……可能真的要完了?！?/p>

消息發(fā)出去不到十秒，林紫樂的電話就打了進(jìn)來。

“寶！怎么回事？快跟我說！”好友清脆急切的聲音瞬間充滿了房間。

聽著這熟悉的聲音，王玥一直強(qiáng)撐著的鎮(zhèn)定終于瓦解，鼻尖一酸，將昨晚看到的一切和盤托出。

林紫樂在電話那頭氣得聲音都高了八度：“表妹？！他周明什么時候有個需要摟著走的表妹了？騙鬼呢！玥玥，這次你絕對不能輕易原諒他！這種謊話連篇的男人……”

聽著好友毫無保留的維護(hù)和共情，王玥感覺心里那塊冰，又融化了一些。她不是一個人。

和林紫樂通了將近一小時的電話，心情稍微紓解了些。下午，她仔細(xì)地將那件灰色羽絨服疊好，裝進(jìn)紙袋，出門前往晨光書店。

雪后的城市空氣清冽，陽光正好。

她再次站在那間原木色招牌的書店前，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玻璃門。

門上的風(fēng)鈴發(fā)出清脆的“叮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