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1.蘇凝馨

我和李涵的故事從大端的殘陽開始，從盛朝的初陽冉冉升起結(jié)束。若是那年春天，我沒有因為蔡驪的設(shè)計而被蔡皇后以過送回家中禁足，我就不會在歸家的途中遇見李涵。也不會開始后面的故事 。

端昭帝寶安八年，國朝才選良家子入宮，得選的良家子，將以家人子的身份入宮居住，以備為將來皇子妃妾之選。那年我年方十三，在貴戚中不到婚齡，在平民百姓家中那時卻堪可議親。這樣的年齡，倒是很適符合宮中充皇子妃妾之選的標(biāo)準(zhǔn)，就這樣，我就這么被劃入了適齡女郎的名單之中。

天使來到我家門前時，我本已裝扮好了準(zhǔn)備好了隨母親去往外祖家探親。依照慣例，天使是要見到這家的女兒，辨別妍媸，方才決定這家女兒是否可有入宮之選。德行可以憑借名聲口傳，相貌卻可具體而觀。而顯然，我的外貌令天使覺得可以合意，因為最終，他簡單地把頭一點，就宣布了我啟程的時日。

成為家人子的過程沒有半點波瀾，不過上頭簡單地測了八字，定了中以上的，就可順利入宮。此事本就不過是過場而已，偏遠的選中為選女已然不易，總也不好再千里迢迢再把人給送回去，山高路遠，路過山處，常遇劫匪獸類，萬一不慎，總是煩擾。而在京城能選上的大多都有一定的身份，家有靠山，也沒多少人會犯得上得罪這背后的人。多年經(jīng)手，那些測八字的都精明得很，無論如何總能把八字提上一提，到頭來，總能混的個中吉以上。

原本在宮中也不過是和年齡相仿的家人子們一塊兒讀書和教習(xí)，學(xué)習(xí)宮中禮儀。而就在我入宮幾日后，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個似是而非又荒誕不經(jīng)的流言—洵城蘇家的女兒看著出身不高，未來卻是有貴命的，能當(dāng)?shù)闷鹛煜轮厝危l娶了她，必然登頂造極。緊接著沒過多久，我入宮之初隨手寫了壓在桌案上的一首詠荷詩不知何時也被傳了出去，聽過的人都說詩中的凌厲與當(dāng)仁不讓的氣勢，足以說明作此詩的人志向之遠大，心智之堅定。

流言傳來的第一日，我就意識到事兒不太妙。與我一同入選的家人子中，有一名叫蔡驪的十四歲姊姊，正是當(dāng)今皇后蔡氏的侄女，這所謂的命格流言指代不明，如今傳言又是如此，鬧不好我不僅成了宮中大多數(shù)貴女的潛在對手，甚至還成了對于當(dāng)今皇后來說，不安分的一個存在。

命格之說，信者則認為將來我會成為皇后，但誰知是下任帝皇之后，還是當(dāng)今圣上之后？誰知是不是我會成為蔡氏一族未來地位的威脅？若說不信，結(jié)合我的詩與這命格，推演而論，這會不會是我這個家人子不安分，故意散布這樣在此時多數(shù)之人聽之會信的流言，意圖染指后位？

然而事情發(fā)生的太快，令我猝不及防。

流言傳來當(dāng)天，身旁的使女還在一旁出言提醒，第二日，我們二人就雙雙倒了霉。那一日皇后聽得皇長子生母王夫人提起宮中新進的家人子里有一兩個出眾的，一時興起，前來查考。我與一眾家人子便匆促來到庭院中拜見皇后 。就在我行禮之時，身旁一個家人子忽然猛一發(fā)力，忽然將我推出了隊伍，令我險些跌倒地上，待我反應(yīng)過來，也只堪堪穩(wěn)住了身子。

皇后面前失儀，禮數(shù)不全，忽然出列。就以這項罪名，我被罰逐出宮門，回洵城的家中閉門思過。明目張膽的陽謀和皇后有意的縱容令我瞠目結(jié)舌，有口難辯之余也只能接受了這結(jié)果，當(dāng)日就隨著一對“護送”我返鄉(xiāng)的人馬，踏上了回鄉(xiāng)之旅。

使女也跟著倒了霉，被認為伺候和督促我學(xué)習(xí)規(guī)矩不力，被罰做苦力一月。短短不過幾日功夫，我從宮里來，又從宮里回去，來回也就是路上的奔波，去了不少功夫。

經(jīng)過回洵城必經(jīng)的粵秀山時，已是初冬時節(jié)。 零落溫和的小雪虛虛蓋住了山路，端的一片純白世界。許是入冬了山上也無蔬果野獸好獵，就如同抽簽一般的概率和運氣，就在此時光臨大駕于我。山匪來得悄無聲息，而所謂“護送”我的一隊人逃的也是無與倫比的快。轉(zhuǎn)眼之間，作鳥獸散，只余我一人狼狽地與匪徒躲貓貓似的逃亡。

就在這個狼狽的當(dāng)口，我遇見了李涵。他出現(xiàn)的時候，雪地里仿佛出現(xiàn)了一道明朗的光亮，照的我心頭亮堂。他似是學(xué)過一些兵法，使用的是巧勁，能以一敵眾看著輕巧地打敗匪徒。就這樣，我獲救了，李涵也因此結(jié)識了我。

我只告訴他自己姓蘇，家住洵城之中。至于真實的名字，我暫且未曾告訴。如今我雖然被逐回家中，但畢竟進過天子門，對我的處置也是思過，并不是廢除了家人子的身份。一路之上，他護送我回洵城的途中，雖然我對他的才智性情頗有贊賞，也認為他豪氣灑脫的性子與我頗為投緣，當(dāng)時我覺得，恐他最多也不過是一個山野小子，偶得山中隱居的高人指點，雖然見識不俗，但終究不能與我有過多交集，引來不屬于他的麻煩。只是那時，我并不知道，如今的見面，對我和他來說，都只是開始。

cut2.李涵

我是端朝李氏大族之子。李氏自端朝中期崛起，一百年來起起落落，雖然不溫不火，卻始終保持著一個良好的地位。然而因為我出生之日日子不吉，正是先帝祭日，又因曾有術(shù)士言過，我生來命格過硬，需常住與水處處相關(guān)之地，方能逢兇化吉，于虧而盈。于是我從小被寄在濟涴郡洵城外的粵秀山上學(xué)藝。一次下山途中，我偶然用一身學(xué)來的本事，救得一位為山匪阻截逃難落單的少女。那時只知她姓蘇，只是洵城內(nèi)一位清流書香八品小官的女兒。直到在城外遇見與送她回鄉(xiāng)的一眾人等，我才知道，原來，她是一位因過被逐回家中思過的家人子。

那蘇小娘生得一張文秀清雅的面龐，看著氣質(zhì)不凡，談吐之間，倒像是胸中有經(jīng)綸，有著高遠遼闊的圖景似的。為人倒是穩(wěn)重又謹慎，在暢談見解時直抒胸臆，毫不掩飾自己心中真意，但在講述自己的過往和家世時，從來只說必說的，旁的東西竟是一點也沒有絲毫透露的意思。因此當(dāng)我得知她是因罪被罰后，不禁有些疑惑，她這樣的人，又怎會輕易被捉住錯處被罰出宮？

匆匆一別，蘇家小娘并未在我心上留下太深的印象，回山之后，師父問起我去何處多日，我只照實以對。師父聽得我如此說，倒是從未也未過多說些什么，只是嘆一切自有天意，違拗不得。師父的話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萍水相逢，又有什么天意難違之處？不過時常倒還是會想起這姑娘的面顏談吐，心里不由得因想起她而喜悅。我也曾問過師父，那句天意難違又是從何說起，師父只是嘆息，并不言語。我雖然百思不得解，但終究還是沒有再問下去。這世間，總有許多問題最終無法問明，要是想說的人不說，你再執(zhí)意詢問，也不過是一場空。

從前我只知自己名叫李涵，卻不知自己父母何人，師父也從不說起。關(guān)于父母的觀念，我還是在山中路見不平時偶然得知的。一個拼命保護自己孩子的母親，一個信賴地喊著爹娘的孩子。有那么一段時日，我想，也許師父不告訴我我的父母，是因為我就是一個野地里撿來的孩子，野生野長，我或許生來就注定不知父母為誰，自己籍貫何在。

只是偶爾，我也還是會遐想一番，若是有朝一日，我也是一個有父母，有家的人，他們會是何等模樣？

cut3.蔡驪

從小，家中之人都說，我要成為人上人，接替我的姑姑，成為下一任大端朝的皇后。

姑姑是個美麗的女人，也是一個精通畫藝音律，才藝出眾的女人。幼時隨著母親入宮省親，曾見過她一面。姑姑儀態(tài)萬千地坐在煌煌宮室中，如同一尊閃著金光的神像，令人生畏，寶象莊嚴(yán)。那時我就想，要是有一天，我能像姑姑一樣，就好了。

為了這一天，我苦練技藝，修習(xí)禮儀，向家里請來的年長宮女多多請教在宮中種種避諱，如何御下，如何彈壓宮嬪，如何除掉潛在的競爭對手，如何御用自己手中的權(quán)勢保住自己的地位 。

等到了十四歲那年，我成功成為了大端朝最有話語權(quán)的家人子，為將來的皇子妃妾之選。有人說，我極有可能成為太子妃，成為將來的皇后。

這點我也好不懷疑，姑姑的兒子二皇子按照正統(tǒng)，是最有可能立為太子的皇子，且他為人目前為止并無大錯。雖然當(dāng)今圣上似乎更看重大皇子，但是畢竟繞不過他。且大皇子這些年來，常常被父皇派出，在外征戰(zhàn)，從他身上做文章，還不如信奉一道賜婚圣旨，在太子妃的遴選之中多下點功夫，向?qū)m女們套套題提前多做應(yīng)對。了解了解最上頭的人的心思。

為此，我早就做好了準(zhǔn)備，向前來教習(xí)的老宮人暗暗打聽二皇子的喜好和他最在意的東西。得知他最想要的，是陛下的看重和為姑姑分憂。最不喜歡的人，是尹婕妤所生的五皇子。打壓皇子不是聰明人該做的事，就算是投其所好，我也犯不著和任何一位皇子交惡，需知皇子再被陛下冷落為人所輕慢，那也不是我一個臣女可以為難得起的，我自然只能從為二皇子獲得他父親的歡心上去著手。

于是我時常給前來教引我的老宮女塞些錢帛，讓她多多透露點關(guān)于二皇子的消息。老宮女本就是姑姑的人，既然能來教引我，自然就能被允許告訴我一些我所知道的消息。所以對于我額外的小惠，她更是歡喜，也就更加賣力地在叫教習(xí)中給予我想要的東西。只要我言語中稍有暗示，她也就能和我拉家常一般向我透露種種信息。而我也有意無意地評點一兩句二皇子在圣上面前的一些言談。也不過是讓二皇子在圣上面前少說五皇子的不是，顯得大度，在對待五皇子生母所出的羌族的事上，只持身中正，按法辦事，回答陛下的言論中，句句以法為典。這樣有意無意之間，老宮女得了這暗示，就會在皇后二皇子親近之人身邊提點一二。等到二皇子獲得圣上歡心之后，再由老宮女再明里暗里地一點點透露出這主意是由他人啟發(fā)而來。最終，二皇子自然會被勾起興趣，去查訪這是誰的主意進而順理成章地查到我頭上。

就這樣，在入宮前，我就在二皇子心里打下了良好的基礎(chǔ)。

說到底，我這么做，也只是讓他們母子二人知道我配得上太子妃之位而已，有我在，他更能獲得他想要的東西而已。

本來一切似乎都很順利，自我入宮以來，時常去姑姑跟前伺候，表點心意，讓姑姑對我很是滿意，教引家人子的貴婦也對我很是滿意?？烧匠蔀榧胰俗硬贿^三日，在姑姑身邊得臉的阿姍就把我叫到了花園里的僻靜處，告訴我，為我們占卜吉兇的大人是個卜卦迷，那日占卜興起，就順便把家人子的八字順便往命格處推演了一把，得出一個姓蘇的家人子日后大有作為，是極貴命格，所生之子可左右天下中興。隨后這位篤信命格之說的大人認為不該對君上有所隱瞞，就將此事告知了主管內(nèi)命婦的姑姑。阿姍將此事告訴我，是為了給我打一個預(yù)防針。雖然這命格之說飄渺無定，但姑姑似乎倒很信這個。她倒是很愿意觀其資質(zhì)，轉(zhuǎn)而培養(yǎng)她。且姑姑似乎已著人在探聽這家人子的來歷人品甚至學(xué)識了。

皇后之路被忽然冒出來的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少女給增加了阻礙，我自然是不忿的。回去以后，我就讓身旁心腹的定君去查了那小娘的來歷。小官之家出身，小地方來的人。平時不顯山露水，似乎挺老實一人，也不惹是生非和想著拔尖出頭，資質(zhì)也看著平平。我不放心，親自找人引著我去看了一眼，在美人堆里姿色看著也算是秀麗，看著倒讓人覺得挺舒服的面相，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出眾的地方。看著似乎不是個能與人爭鋒的模樣。我暫時放下了心，只讓定君繼續(xù)跟進著，看看她最后的虛實。

幾日后，定君帶來了她的生活中的一切活動明細和幾日來的課表評語，其中還雜著一份她近日做的一首詠荷詩的抄本。我本不過是例行隨便看看，卻在看到在一篇為荷應(yīng)制的賦后面偏見了一首小詩，詩的格律并不講究，像是隨寫盡興的。只是其中一句“縱是芳姿馥難掩，也要一支先獨秀?！笨粗鴧s讓我感到心里突地一跳，逐漸感到不安起來。

原來，在人后看不見的地方，她還有這樣的心性。詩最能表明人的情感志向，先不說才華，就光這一點，足以證明，我再不能對她的一切聽之任之。

事情遠比我預(yù)想的要順利，憑著姑姑的威望，不用我親自策劃，總有人愿意當(dāng)這個狗腿子。中山的王華自告奮勇愿意為我促成此事。盡管我一直懷疑以她平時的性子她到底能做到多少，可是她信誓旦旦，還搬出了中山王當(dāng)保障 ，就差沒把“中山王對皇后之忠心天日可鑒”掛在嘴邊宣之于眾了。為了免她說出更讓我寒毛直豎的話，我只得接連敷衍“有理”，并讓她儘快將此事辦成。幾日以后，我看成效。

幾日后，庭院中家人子向巡游來此的姑姑請安，王華直接忽然伸手一推，將隊列后頭的蘇寧馨重重推出了隊列，讓她險些摔了一跤。隨后，姑姑嚴(yán)厲的目光掃來，皇后面前失儀，是為大不敬之罪，蘇氏家人子被皇后責(zé)罰，收去她家人子的身份，趕回家中，終身不得踏入宮中半步。

蘇氏家人子帶給我的危機解除，我卻生不起絲毫歡喜。更多的是覺得荒謬，就這樣輕松地解決了？不用任何周密的綢繆？姑姑呢？那么喜歡蘇寧馨想要培養(yǎng)她，就這樣將她輕易逐回了，不為她多爭取一下？可笑，那我之前的危機感，又算得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