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侶三千：洗心革面

春秋大陸，土方黃國。

熊城武家，武林第二世家。

灌木叢的縫隙后，浪迪城的指甲幾乎掐進(jìn)了掌心的肉里。

比武場中央，兩個少年正在比武，一人年長一些，相貌普通，正是武家八子武八荒，另一人年幼一些，劍眉星目，正是武家九子武九陽。

比武場邊緣，一群武家弟子正在觀看，為首一人正端坐在太師椅上觀看，其人瘦削黝黑，正是武家傳功長老武摶南。

此刻，武八荒雙拳齊發(fā)，下盤穩(wěn)如泰山，一招撞向?qū)κ郑S后兩個肘峰急劇發(fā)出，端的神出鬼沒。

“好一招碎巖崩！”

場邊端坐的傳功長老武摶南高聲喝彩，周圍的武家弟子更是滿眼欽羨。

可這喝彩聲像針一樣扎在浪迪城心上。因為他比誰都懂，沒有武骨，他苦練十年的這一招，永遠(yuǎn)只是個空架子。這一切贊嘆與熱鬧，都像一盆盆冰水，澆在浪迪城的心頭。他看得懂每一招的發(fā)力訣竅，甚至比許多旁觀的武家弟子更懂——這十年來，他偷學(xué)了無數(shù)遍?？煽吹枚?，不等于做得到。

“武骨……沒有武骨，內(nèi)氣便如無根之萍，連易筋都跨不過，終其一生都是個不入流的廢物?！?/p>

長老當(dāng)年冷漠的斷言，如同夢魘，在這十年每一個苦練的夜晚折磨著他。沒有武骨，再精妙的招式也是空架子；沒有靈藥滋養(yǎng)，苦練帶來的只有日益嚴(yán)重的暗傷。他感覺自己的筋骨像生銹的機(jī)括，每一次發(fā)力都帶著隱痛。

場中的比試愈發(fā)精彩，浪迪城的心卻愈發(fā)冰涼。他悄然退出灌木叢，仿佛身后的喝彩是一場與他無關(guān)的盛大宴會。

武八荒此時施展的是武家“泥石拳”中的一招碎巖崩：拳如重錘，崩開碎裂山巖，近身短打，以拳背或拳輪向上崩打?qū)Ψ较骂M、肘關(guān)節(jié)，發(fā)力短脆。

他隨后用的肘峰卻是武家“山岳拳”中的肘峰。

眼看武九陽無法抵擋，誰知他單掌一切，竟然從武八荒的雙掌中穿了過去，中宮直進(jìn)，直擊對方中丹田，武八荒不得不撤回前招自保。

武九陽這一招，正是山岳拳中的第七式：峰回路轉(zhuǎn)。以腰為軸，帶動周身山勢靈活轉(zhuǎn)換，避開鋒芒，尋隙反擊，體現(xiàn)山勢迂回，險峻之變。

兩人攻守瞬息萬變。

兩人以武家的“泥石拳”和“山岳拳”相互拆招，拳腳往來，掌風(fēng)呼呼，斗到精彩處，不斷引起武家長老和弟子們的喝彩。

泥石拳據(jù)傳乃武家先祖武軒轅觀大地之上，山石穩(wěn)固、泥土凝厚，更兼暴雨之后泥石奔流、摧枯拉朽之自然偉力，感悟土系“厚德載物”與“狂暴奔涌”雙重意境所創(chuàng)。乃武家弟子核心基礎(chǔ)拳法，亦是土系功法的入門根基。

泥石拳是武家易筋境代表功法，主修下盤穩(wěn)固、筋骨承載力，追求“立地生根，動如滾石”。

此時兩人同時施展泥石拳，但見拳架低矮沉穩(wěn)，步伐多趟泥、碾步。手法短促直接，發(fā)力剛脆，講究“短、平、快”。融地躺技法于其中，跌撲翻滾，攻敵下盤。勁力含而不露，觸之則爆發(fā)，如泥石般厚重且具沖擊力。

一會，兩人又用山岳拳相互攻擊。

山岳拳取意群山雄渾險峻之勢，融六合整勁發(fā)力的精髓于一體。此功將人身頭、肩、肘、膝、臀五大部位錘煉如巍峨山峰，皆可發(fā)出沉重剛猛之打擊，招式大開大合，氣勢磅礴，攻防一體，乃鍛骨境中極為強(qiáng)橫霸道的土系拳法。

武八荒見多識廣，武九陽功力深厚，兩人斗了個旗鼓相當(dāng)。

在眾人的贊許目光中，兩人向武摶南行禮收拳，武家弟子紛紛道賀。

比武結(jié)束，比武場中的人們漸漸散去，偷看的少年也索然無味地走出比武場。

他沿著武家后院一條林蔭碎石小路，悄悄地向后山走去。

夜幕漸漸降臨，月色如銀，寒風(fēng)蕭蕭，落葉繽紛，蟲聲如雨。

武家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這里除了蟲鳴，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夜色，像一盆冷水澆熄了武家前院的喧囂，卻凍不住浪迪城骨子里的冷。后山只有死寂，連蟲鳴都像是在嘲笑他的十年徒勞。月光清冷如銀，照著他單薄的身影，也照不出半點(diǎn)前途。

孤獨(dú)的少年，在后山一塊隱蔽的叢林中，偷偷地練武。

夜色如墨，后山寂靜得只能聽見他自己的心跳。他將偷學(xué)的泥石拳一遍遍演練，招式純熟，起落如猿似鵲，可總是差那么一點(diǎn)“神”。那一點(diǎn)，就是武骨與資源堆砌出的、無法逾越的天塹。他瘋魔般地打著那套偷學(xué)來的泥石拳。起如猿，落如鵲，招式純熟得令人心酸?？擅恳淮伟l(fā)力，關(guān)節(jié)都像生銹的齒輪般澀痛——這是沒有靈藥滋養(yǎng)的暗傷。 他知道缺了什么，缺的是武骨撐起的“魂”！

“噗！”

一口帶著腥甜的淤血終于忍不住咳了出來。浪迪城癱坐在石頭上，月光照著他蒼白而倔強(qiáng)的臉。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否則仇未報，身先廢。

靈藥！他必須弄到靈藥，先穩(wěn)住傷勢！

他終于停了下來，廢然坐在一塊石頭山，仰望明月，眉頭皺了起來。

少年浪迪城雖然在武家長大，卻不是武家子弟，也不是武家親戚，他的身世一直就是一個謎。

他生在武林世家，也好武，卻很無奈。

因為學(xué)武必須具備兩個基本條件，武骨和靈藥。

這兩點(diǎn)浪迪城都不具備。

練武之人，筋骨皮肉經(jīng)常受傷，修煉內(nèi)功更容易走火入魔，受傷就需要一些靈藥來滋養(yǎng)身體，來修復(fù)受傷的筋骨和經(jīng)絡(luò)，如果沒有大量靈藥供養(yǎng)，練武之人就會因為傷勢淤積太多而成為廢人。

至于武骨，更是練武的第一先決條件。

當(dāng)時，武林通行的劃分武功境界是勁道四境界，分別為煉膜，易筋，鍛骨和洗髓。這是按照練武者內(nèi)氣所能達(dá)到的深度劃分的，如果沒有武骨，那么這個練武者，無論多么勤奮，不但進(jìn)展非常緩慢，而且終其一生也不可能達(dá)到鍛骨境，內(nèi)氣不能自由地行走到骨髓中，很容易被內(nèi)家高手所傷，永遠(yuǎn)達(dá)不到一流高手的境界。

武家作為武林世家，當(dāng)然不允許自家弟子達(dá)不到一流高手的境界，發(fā)現(xiàn)誰沒有武骨，就嚴(yán)禁其練武。

浪迪城不姓武，更無法獲得武家大量的靈藥供養(yǎng)。

當(dāng)初他下決心偷學(xué)武功時，可沒有想到，武家長老多么有先見之明，武骨和靈藥的限制，他現(xiàn)在體會得太深了。

苦練十年，他依然是在煉膜境，不入流。

這十年，他吃了多少苦，只有他知道。

十年來，風(fēng)里來雨里去，除了重病，他從不間斷地練武。整個武家，要論勤奮，他是第二，無人第一！

但是沒用，就是沒用！

風(fēng)聲漸大。

他真想伏地大哭。

練武不但沒有什么進(jìn)展，他身上淤積的傷勢越來越嚴(yán)重，不但筋骨疼痛，就是內(nèi)傷，他也感覺有了。再這樣下去，不要說練武，他連一般人也比不上了，恐怕就成了廢人。

他必須想辦法。

武骨是天生的，沒有辦法，靈藥的話，還是可以購買的。

可是銀子從哪里來？

他必須想辦法，先弄點(diǎn)靈藥，減輕自己身上的傷勢。

他下山了。

天已經(jīng)黑了，他徘徊在武家一個較大的院落前，有點(diǎn)膽怯。

最終，他鼓起勇氣，敲了敲門。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大少奶奶金蓮的院落前。整個武家，或許只有這個名聲曖昧的女人，有可能給他一線希望。

隔了半晌，門才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矮個子，身穿白衣的丫頭，略微有那么一點(diǎn)姿色，嘴上胭脂厚得不像話。

“帆兒姑娘，麻煩你通報一下大嫂，我有事求見。”浪迪城低聲道。

“這么晚了，還有事找大少奶奶？你是不是吃錯藥了？”帆兒板起臉孔，呵斥道。

“帆兒姑娘，請你通報一下?！崩说铣亲髁艘粋€揖。

“哼，有事明天說吧，我可不想挨罵！”

“明天就來不及了.”浪迪城哀求道。

“我不管?！狈珒恨D(zhuǎn)身就走。

“誰?。俊蔽葑永飩鱽硪宦曈痔鹩帜伒穆曇?，緊接著一陣香風(fēng)襲來，一個絕色美人俏生生地站在門口。

“是浪少爺?！狈珒夯氐?。

“哦，原來是浪兄弟啊，還沒睡啊，哎呀，外面太冷了，有事進(jìn)來說吧?！泵廊溯p啟檀口，裊娜腰肢輕擺，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同時用如同綸音的聲音道：“小帆，去沏杯茶?！毙》局粍?，嘴里還在嘀咕：“都這么晚了，還來麻煩了?！?/p>

美人皺起初春柳葉般的眉頭，道：“讓浪兄弟笑話了，這小妮子越來越?jīng)]禮貌了?！?/p>

浪迪城連聲道：“不用了，不用了?！?/p>

美人三月桃花般的臉孔滿是盈盈笑意，伸出纖纖素手，來拉浪迪城的衣襟。

一躲一扯間，“嘩啦——”舊衣破裂。

月光下，他胸膛上那只猙獰的九頭鳥刺青，如同活物般盯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帆兒的尖叫劃破夜空。金蓮臉上的笑意瞬間凍結(jié)，化為難以置信的驚駭。

“金蓮，誰在外面？”屋子里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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