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三樓靠窗的位置，成了溫晗和顧明瀾心照不宣的據(jù)點。

午后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原木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溫晗正對著一本《中國繪畫史》蹙眉，指尖劃過“元四家”的注解，小聲嘀咕：“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到底藏了多少層皴法啊……”

對面的顧明瀾聞聲抬頭，筆尖在筆記本上頓了頓。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針織衫，陽光落在他發(fā)梢，像撒了把碎金。“其實他的披麻皴看著松散，實則每一筆都有呼應?！彼f著，抽過一張便簽，拿起鋼筆快速勾勒，“你看，這樣層層疊加，才有山巒的肌理感。”

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很快，幾縷流暢的線條就勾勒出山石的輪廓。溫晗湊近了些，鼻尖幾乎要碰到便簽紙，呼吸都放輕了。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樣，清雋有力，連批注的小字都帶著股利落勁兒。

“原來是這樣！”溫晗恍然大悟，眼里閃著亮光，“我之前總把筆觸堆得太密，反而顯亂了?！?/p>

“你對水墨的悟性很高，只是缺了點技巧。”顧明瀾把便簽推給她，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才移開視線，“下周書畫社有臨摹課，我?guī)Я恕陡淮荷骄訄D》的復刻本，你可以試試?！?/p>

溫晗接過便簽，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有電流竄過，猛地縮回手，臉頰發(fā)燙：“謝……謝謝?！?/p>

顧明瀾的指尖也殘留著她的溫度，微涼的，像初秋的露水。他垂下眼，掩去眸底的笑意，繼續(xù)低頭看書，耳尖卻悄悄泛起淺紅。

這樣的互動，在最近成了常態(tài)。

溫晗發(fā)現(xiàn)，顧明瀾其實不像表面那么冷淡。他會記得她不愛吃香菜，每次在食堂打飯都會特意叮囑阿姨；會在她畫到深夜時，默默遞來一杯熱牛奶；會在她被季明蘭冷嘲熱諷時，不動聲色地站到她身前。

就像上周，季明蘭故意在畫室大聲說：“有些人啊，畫畫不行，就知道圍著別人轉，不知道的還以為想走捷徑呢?！?/p>

話音剛落，顧明瀾就把一疊剛裁好的宣紙放在溫晗桌上，聲音平靜卻清晰：“你的紙快用完了，這個牌子的半生熟宣適合你畫山水。”他甚至沒看季明蘭一眼，只對溫晗說，“下午有空嗎？想請教你怎么調赭石色，總調不出你畫里的溫潤感?！?/p>

溫晗當時愣了半天，直到顧明瀾用眼神示意她應下，才訥訥地說：“有……有空?！?/p>

看著季明蘭氣得發(fā)白的臉，溫晗的心里又暖又慌。她不明白，顧明瀾為什么要對她這么好。

思緒飄遠時，額頭忽然碰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溫晗回過神，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趴在了桌上，臉頰壓著的，是顧明瀾的外套。

松木香混著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像曬過太陽的棉被，讓人安心。她猛地抬頭，看到顧明瀾正低頭看書，側臉的線條在光影里格外柔和，睫毛長而密，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他竟然沒叫醒她。

溫晗的心跳瞬間亂了節(jié)拍，悄悄把外套往自己這邊拉了拉。外套內側的口袋里，似乎有個硬硬的東西硌著她的手。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指尖觸到一個小小的、方方的物件，像是……糖紙？

就在這時，顧明瀾忽然合上書。溫晗像被抓包的小偷，慌忙把手抽回來，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醒了？”他的聲音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比平時更低沉，“看你趴在桌上睡了快半小時，怕你著涼?！?/p>

“謝……謝謝?！睖仃习淹馓走f過去，手指還在發(fā)燙，“我好像不小心壓到你東西了，在口袋里……”

顧明瀾接過外套的手頓了頓，眼神閃爍了一下，才若無其事地說：“沒什么，是以前放的糖?！?/p>

“糖？”溫晗愣住。

“嗯，小時候愛吃的大白兔奶糖。”顧明瀾的目光飄向窗外，語氣輕得像風，“很多年前，給過一個小姑娘一顆，后來就習慣在口袋里放幾顆。”

溫晗的心臟猛地一縮。

大白兔奶糖。

巷口。

擋在她身前的少年。

那些被她藏在記憶深處的碎片，忽然清晰得像昨天發(fā)生的事。她張了張嘴，聲音都在發(fā)顫：“你……你還記得？”

顧明瀾轉過頭，眼里盛著她看不懂的情緒，有驚訝，有懷念，還有一絲……溫柔。“記得。”他輕聲說，“那個小姑娘，扎著兩個小辮子，被人搶了畫筆還不敢哭，只會攥著拳頭瞪人，像只受驚的小刺猬?！?/p>

溫晗的眼淚一下子涌了上來。

原來他記得。

原來他一直都記得。

那個在她最灰暗的童年里，唯一給過她光的少年，從來沒有忘記過她。

“那……那你什么時候認出我的？”溫晗哽咽著問，淚水模糊了視線。

“開學典禮那天?！鳖櫭鳛懙穆曇艉茌p，“看到你在公告欄前踮著腳找名字，像只努力夠著樹葉的小鹿，就覺得眼熟。后來在樓梯口，你差點摔倒時抓著我胳膊的樣子，和當年攥著拳頭瞪人的小刺猬，重合在了一起?！?/p>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尤其是你畫山水時，眼里的光，和當年拿到我給的糖時一模一樣。”

溫晗再也忍不住，眼淚掉了下來。她不是委屈，是激動，是慶幸。原來這場暗戀，從來不是她一個人的兵荒馬亂。原來從很早以前，他們的命運就已經(jīng)纏繞在了一起。

顧明瀾看著她掉眼淚，慌了手腳，從口袋里掏出紙巾遞過去，聲音都有些發(fā)緊：“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說錯什么了？”

溫晗搖搖頭，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卻怎么也止不住。她看著顧明瀾焦急的樣子，忽然覺得又好笑又心酸。

“沒……沒說錯。”她吸了吸鼻子，“我就是……就是沒想到你還記得?！?/p>

“怎么會忘。”顧明瀾的目光落在她泛紅的眼眶上，語氣認真，“那天你跑開的時候，掉了一支斷了筆尖的鉛筆，我撿起來收了很久。”

溫晗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軟。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背上的淚痕，忽然覺得，那些曾經(jīng)讓她自卑的過往，好像都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因為有人，把她的狼狽和脆弱，都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