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聲終于停了。
刺耳的嗡鳴消失后,別墅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只有窗外涌入的夜風(fēng)卷動著殘留的煙味,以及陸止歸尚未平復(fù)的、粗重壓抑的喘息。
林伯帶著傭人迅速而安靜地清理著狼藉的現(xiàn)場,收拾打翻的香薰?fàn)t,扶起倒地的置物架,動作輕捷,生怕再刺激到地上那位。他們的眼神里帶著習(xí)以為常的謹(jǐn)慎,甚至是一絲畏懼。
沈析依舊蹲在陸止歸面前,沒有動。
距離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陸止歸額角滾落的汗珠,看到他微微顫抖的指尖,看到他猩紅眼底深處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如同驚弓之鳥般的余悸。此刻的陸止歸,褪去了平日冰冷的鎧甲,露出了內(nèi)里脆弱而痛苦的核,像一頭受傷后舔舐傷口、卻依舊警惕著周遭的野獸。
他不再是那個遞來協(xié)議、語氣疏離的合作伙伴,也不是宴會上那個游刃有余、替他擋開惡意的維護(hù)者,更不是醫(yī)療室里那個失控啃咬他的掠奪者。
他只是一個被自身痛苦囚禁的人。
陸止歸的呼吸漸漸平緩了一些,他抬起眼,目光復(fù)雜地落在沈析臉上。那雙眼睛里的猩紅正在緩慢退潮,留下一種深沉的、幾乎能將人溺斃的疲憊。
“你……”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事后的無力感,“……不怕嗎?”
他指的是剛才他失控的狀態(tài),還是指這滿屋的混亂?
沈析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他不是不怕,只是……一種更強(qiáng)烈的情緒壓過了恐懼。是憐憫?還是某種基于“同類”的微妙共鳴?他說不清。
“火已經(jīng)滅了?!彼种貜?fù)了一遍剛才的話,像是在確認(rèn),也像是在安撫。
陸止歸盯著他,似乎在審視他這句話背后的含義,或者他這個人。幾秒后,他極其輕微地扯了一下嘴角,那算不上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個自嘲的弧度。
林伯這時推來了備用的輪椅,小心翼翼地扶助陸止歸。陸止歸借著力道,有些艱難地挪動身體,坐回了輪椅上。這個過程他閉著眼,眉頭緊鎖,像是在忍受巨大的不適。
坐穩(wěn)后,他重新看向沈析,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部分平日的沉靜,但深處那抹疲憊與揮之不去的陰郁卻無法掩蓋。
“今晚,”他頓了頓,聲音依舊低啞,“謝謝?!?/p>
說完,他沒等沈析回應(yīng),便操控輪椅,轉(zhuǎn)向自己的臥室方向。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孤寂而沉重。
沈析看著那扇門在他身后關(guān)上,這才緩緩站起身。腿因為蹲久了有些發(fā)麻??諝庵羞€彌漫著煙味和打翻的精油氣味,混合在一起,有些刺鼻。
他低頭,看到自己剛才情急之下用來滅火的濕毛巾,還丟在腳邊,已經(jīng)被熏黑了一塊。
“沈少爺,您受驚了?!绷植哌^來,語氣帶著歉意和感激,“多虧您反應(yīng)快……先生他,有時候會對某些特殊氣味產(chǎn)生劇烈反應(yīng)?!?/p>
沈析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他沒有多問,比如為什么明明知道,還會讓帶有濃郁氣味的東西出現(xiàn)在陸止歸附近?比如陸止歸的這種“反應(yīng)”究竟到了什么程度?這些似乎都觸及了更深的隱私,不在他們“合作”的范圍內(nèi)。
他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
心臟還在不規(guī)律地跳動著。剛才那一幕幕在腦海里回放——陸止歸跌坐在地的痛苦模樣,他猩紅眼底的脆弱,以及最后那句低啞的“謝謝”。
這和協(xié)議里寫好的、互不干涉的冰冷關(guān)系,偏差越來越大了。
第二天,別墅里異常安靜。傭人們做事都躡手躡腳,仿佛生怕驚擾了什么。
沈析以為陸止歸又會像之前一樣,將自己封閉起來幾天。然而,下午他正在畫室調(diào)色時,門外傳來了輕微的敲門聲。
他有些意外,放下調(diào)色盤:“請進(jìn)?!?/p>
門被推開,進(jìn)來的是林伯。他手里端著一個精致的木質(zhì)托盤,上面放著一套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畫筆和顏料。
“沈少爺,”林伯將托盤放在旁邊的桌子上,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這是先生吩咐送給您的。是‘星辰’系列的最新款,聽說色彩飽和度和持久度都非常好?!?/p>
沈析愣住了,看著那套他曾在專業(yè)雜志上見過、卻從未想過擁有的頂級畫具,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陸止歸送他畫具?因為昨晚的事?
“先生還說,”林伯繼續(xù)傳達(dá),“如果沈少爺覺得房子里悶,可以隨時讓司機(jī)送您去城中的畫室或者藝術(shù)館,不必一直拘在家里?!?/p>
這更是出乎沈析的意料。這幾乎是在主動給予他更多的自由和空間。
“……替我謝謝他?!鄙蛭鲎罱K只能干巴巴地說出這句話。
林伯笑了笑,躬身退了出去。
畫室里只剩下沈析一人,他看著那套嶄新的畫具,心情復(fù)雜。這不像陸止歸會做的事。這更像是一種……補(bǔ)償?或者,是某種試圖拉近距離的笨拙示好?
他走到托盤前,指尖輕輕拂過冰涼光滑的筆桿。顏料管身上的標(biāo)簽色彩絢爛,名字也取得極富詩意——“深海漩渦”、“熔金落日”、“寂夜極光”……
這些名字,讓他莫名想起了陸止歸那雙眼睛。沉靜時如寂夜,失控時如熔巖,痛苦時如深不見底的漩渦。
他拿起那支命名為“熔金落日”的顏料,擰開蓋子,擠了一點在調(diào)色盤上。那是一種極其濃郁、帶著灼熱感的橙紅色,仿佛能將畫布點燃。
就像昨晚警報閃爍的紅光下,陸止歸抬起頭看他時,那雙眼睛里殘留的、未燼的余火。
沈析盯著那抹刺眼的顏色,久久沒有動作。
陸止歸用一套畫具,和一句允許他外出的承諾,在他們之間那無形的界碑上,鑿開了一道細(xì)微的裂痕。
而光,正從這裂痕中悄然滲入。
他不知道這光是救贖的前兆,還是將引燃更大風(fēng)暴的星火。
他只知道,自己似乎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心安理得地待在自己劃定的安全區(qū)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