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裂痕 (第1-12章)

第1章 生日宴上的暗流

硅谷的核心地帶，黃昏的陽光為連綿的辦公園區(qū)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色。在“AmpTech”公司頂層那間極具現代感、可以俯瞰整個灣區(qū)的辦公室里，美正專注于眼前的多屏顯示器。屏幕上跳動著復雜的數據流和設計圖紙，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眉頭微蹙，全身心沉浸在一場即將到來的重要并購談判的籌備中。

桌上的內部電話響了起來，是他的助理。

“美先生，提醒您一下，今晚七點，您家里有為華少爺舉辦的十六歲生日晚宴。需要我為您備車嗎？”

美猛地抬頭，瞥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時間：18:37。他揉了揉眉心，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掠過眼底。

“知道了。讓車在樓下等我，我十分鐘后下去。”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但很快又恢復了慣常的果斷，“把FusionTech的盡職調查報告最后部分發(fā)到我平板上，我路上看?！?/p>

“好的，先生。但今天是華的生日……”助理善意地提醒道。

“我記得?！泵来驍嗔怂?，語氣稍顯生硬。他掛斷電話，深吸一口氣，試圖將腦海中紛繁的商業(yè)邏輯暫時清空，但那些數字和條款如同附骨之疽，揮之不去。他起身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定制西裝外套，動作利落地穿上，經過落地窗時，他停頓了一下，窗外是硅谷璀璨的燈火，象征著成功、機遇和無休止的競爭。這就是他一手打造的王國，也是他常常無法脫身的漩渦。

前往阿瑟頓家中的路上，美一直盯著平板電腦上的報告，但效率明顯不如在辦公室。華的十六歲生日……他試圖回憶上一次認真和兒子聊天是什么時候，記憶卻有些模糊。華，那個安靜、眼神總是帶著點游離氣質的孩子，和他哥哥京的清晰銳利完全不同。美知道*為這次生日宴花了很大心思，希望能營造一個溫馨的家庭氛圍。他告訴自己，今晚必須盡量放下工作。

車子駛入幽靜住宅區(qū)，最終在一棟風格簡約但占地頗廣的現代庭院前停下。與周圍一些更顯古典的豪宅不同，美的家體現了他的審美：線條利落，大量使用玻璃和金屬，科技感十足，但偶爾會被*添上的一些中式軟裝（如一幅水墨畫或一個青*花瓶）點綴出些許暖意。

美推開大門，一陣食物的香氣和隱約的談話聲傳來?？蛷d布置得溫馨而喜慶，餐桌上已經擺滿了精美的菜肴，中西結合，顯然是*的手筆。京正幫著母親擺放餐具，他看到父親進來，禮貌地點了點頭：“爸，你回來了。”

“嗯。”美應了一聲，目光掃過客廳，“華呢？”

“在樓上，說是在完成一幅畫，馬上就下來?！?從廚房走出來，手里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她穿著一件淡雅的旗袍，臉上帶著溫婉的笑容，但美能看出那笑容底下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工作還順利嗎？就等你了?！?/p>

“還好，有個項目比較棘手?！泵雷哌^去，想幫忙接過盤子，*卻輕輕避開了，“快去洗手換衣服吧，生日蛋糕馬上就好?！?/p>

美上樓，經過華的房間時，門虛掩著。他瞥見華正背對著門，站在畫架前，似乎在進行最后的修飾。他沒有打擾，徑直走向主臥。快速沖洗換上一身休閑服后，他感覺放松了一些。當他再次下樓時，華已經坐在了餐桌旁。

十六歲的華，繼承了母親*的清秀面容，但眉眼間有幾分美的棱角。他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頭發(fā)稍長，氣質安靜甚至有些羞澀。看到美，他低聲喊了句：“Dad.”

“生日快樂，華?！泵雷哌^去，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長條形盒子，“給你的禮物?！?/p>

華接過，道了謝，但沒有立即打開。那是一支價格不菲的萬寶龍鋼筆，美認為這對一個學生來說是實用且體面的禮物。

“打開看看喜不喜歡？”美說。

華拆開包裝，看到鋼筆時，眼神閃爍了一下，但并非喜悅，而是一種復雜的、近乎失望的情緒。他抬起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謝謝Dad，很……漂亮?！?/p>

“希望你在學業(yè)上更上一層樓?！泵琅牧伺膬鹤拥募绨?，在主人位坐下。

晚餐開始了。*努力活躍氣氛，詢問京在大學里的情況，京侃侃而談，提到他正在參與的一個關于人工智能倫理的項目，美很自然地加入了討論，父子倆就技術前景和商業(yè)應用聊了幾句。華則一直安靜地吃著東西，偶爾附和地笑笑。

“華，”*轉向小兒子，溫柔地說，“今天你最大，跟爸爸媽媽和哥哥說說，許了什么生日愿望？或者，對新的一歲有什么特別的計劃嗎？”

華放下筷子，猶豫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光亮，他看了看母親鼓勵的目光，又瞥了一眼父親，似乎下定了決心。

“我……我想正式開始學習國畫?！彼穆曇舨淮?，但很清晰。

“國畫？”京有些意外，但表示支持，“聽起來很酷，很有挑戰(zhàn)性?！?/p>

*的笑容更暖了：“真的嗎？太好了。媽媽可以幫你找些入門的資料，也可以請教國內的老師?！?/p>

美正在夾菜，聞言動作頓了一下。他放下筷子，看向華，語氣帶著一種習慣性的、基于效率和回報率的分析：“國畫？你怎么會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作為愛好陶冶情操不錯，但花太多時間在這個上面……”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華，你知道，這些傳統(tǒng)的東方藝術，在當下的環(huán)境中，尤其是對你未來的大學申請和職業(yè)發(fā)展，實用性（practicality）可能不那么高。我覺得你應該把更多精力放在數學、科學，或者像你哥哥一樣，探索一些前沿科技領域，那才是未來?！?/p>

空氣瞬間凝固了。

華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他緊緊握著拳頭，剛才的羞澀和安靜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壓抑已久的激動和委屈。

“實用性？未來？”他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在你眼里，一切都要用‘實用性’和‘投資回報率’來衡量嗎？畫畫對我來說不是投資！它是一種……一種我需要的東西！”

美皺起了眉頭，他不習慣兒子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尤其是在他看來自己是出于理性的關心?！叭A，冷靜點。我只是在給你提供建議。這個世界是現實的，你需要具備核心競爭力……”

“就像你一樣嗎？一個成功的、冷冰冰的工作機器？”華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你了解過我真正喜歡什么嗎？你關心過我除了成績單之外的樣子嗎？你甚至連我今天展出的畫看都沒看一眼！”他指向客廳角落一個簡易的畫架，上面放著一幅水墨氤氳的山水習作，顯然是華準備了想展示給家人看的。

美確實沒注意到那幅畫。他被“冷冰冰的工作機器”這個詞刺痛了，尤其是在妻子和另一個兒子面前。他的臉色沉了下來，語氣也變得嚴厲：“華！注意你的態(tài)度！我努力工作，為這個家提供最好的生活條件，難道錯了嗎？你所追求的所謂‘藝術’，能保證你未來的生活嗎？”

“最好的生活條件？”華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就是一座漂亮但空蕩蕩的房子？就是昂貴的、但你根本不知道我需不需要的禮物？就是永遠在開會、永遠在出差、連生日晚宴都要遲到的父親？”

“華！”*試圖阻止，起身想去拉兒子。

但情緒失控的華已經無法停下，他積壓了太久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他朝著美喊出了那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話：

“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也不在乎這個家！你只在乎你的公司，你的生意！”

說完，他轉身沖上了樓，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生日宴不歡而散。餐廳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桌上精美的菜肴，漸漸失去了熱氣。京不知所措地看著父母，*無力地坐回椅子上，臉上寫滿了疲憊和傷心。

美站在原地，胸膛起伏，兒子的指控像刀子一樣扎在他心上。震驚、憤怒、還有一絲……被說中要害的狼狽？他無法理解，為什么一次他認為是“理性建議”的談話，會演變成如此激烈的沖突。他望著樓上那扇緊閉的房門，第一次感到，這個他以為穩(wěn)固的家，出現了一道深深的、難以彌合的裂痕。而太平洋彼岸的風，似乎正透過這道裂痕，吹進了硅谷溫暖卻突然變得寒冷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