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越來越濃的煙味，一股刺鼻的酒氣，又熱又濕的天氣讓陽臺外面掛著的衣服散發(fā)出霉味，混合著自己的汗臭，整個人跟倒掛了似的暈暈乎乎的，一腦門子汗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流，眼睛都糊住了，抹了一把眼給我疼的吸溜一聲，可能是曬傷了吧。

人家爹放學(xué)接閨女跟見了金子似的，給孩子打傘戴帽的，我呢？我這個繼父巴不得我曬死呢，可省得他多出那一分錢。

站在家門口從褲兜掏鑰匙，拽了死老半天，破褲子都跟汗黏一塊了，我試圖解脫鑰匙但好像被什么玩意兒勾住了，從外面一掏，鑰匙跟破褲線纏一塊了，唉，好容易鑰匙出來了，褲子線也被完全拽開了，顯得更破了。

害，也是個時尚人兒了，都穿上破洞的了。

生銹的鑰匙在鎖孔里咯咯吱吱的，今天什么日子啊，我這個爹不發(fā)瘋啦？沒吵架還真是少見，打著燈籠八輩子也找不著這么一天安寧日子??！

輕輕打開門，不遠(yuǎn)處那個死鬼動了一下，又睡去了，還好沒醒，要不又說吵到他了，又一頓毒打。

換個鞋熏的人上頭，什么味兒啊又臭又腥的，略微一打眼，也沒看見啥散發(fā)惡臭的東西，倒是看見哥哥鼻青臉腫的蜷縮在角落，看來是發(fā)完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那個死人抽煙把自己抽死了呢這么一股尸臭味兒，最好是他抽死了，不抽死喝死的也行。

從包里取出來一瓶碘伏，學(xué)校實踐活動給發(fā)的，給哥哥擦完藥，他卻還是眼淚流個不停，一邊流一邊看向廚房，難道是餓了嗎？可哥哥從來沒因為餓哭過呀，被打得半死都還橫眉冷對一聲不吭呢……正想問又不敢出聲，吵醒了那個死人又要遭打。

起來走了兩步，站在廚房門口，那股尸臭味兒更濃了，腳底一陣?yán)湟馍细Z，好像明白什么了，我悄悄找出兜里的老年機，撿起墻根處的鐵絲撬開鎖頭，一聲不響打開廚房的門又關(guān)上，聞著一絲仍未散去的煤氣味，我跨過了倒地不起的媽媽，打開窗戶將半個身子探出去，緊緊握住手機，撥通了110，盡量對準(zhǔn)收音處，“少府南路甲36號212，我媽媽煤氣中毒了……應(yīng)該……沒氣了，就是有人謀殺！家門沒鎖，請直接進，麻煩快一點！”

重新關(guān)上窗戶，刪除了通話記錄，走出廚房，一切還是原樣。

掰開門栓，閃著一條縫兒，回頭撞進哥哥那冰冷的眼底，只有放手一搏了……

曾恨母親為什么如此懦弱，明明有那么多機會卻不逃脫，讓我們像老鼠一般茍且偷生……

這一通110，打了就無回頭路，是明是暗都已是一輩子，往好了想，我們不僅能讓母親不白死，還可以用謀殺罪家暴罪讓畜牲蹲大牢，再也不用被打到半死不活了……往壞了想，我們沒有證據(jù)證明母親是被謀殺，也沒有證據(jù)證明被家暴，警察叔叔以為小孩在胡鬧，將我們送回家中，讓我們好好過日子，也無非是死在他手下，早點兒下陰間看看一生悲苦的媽，人活一世爭口氣，就此孤注一擲吧！

警察已破門而入。

不許動！誰報的警？”“我?！?/p>

我趕緊跑到警察叔叔身邊，害怕地盯著已經(jīng)爬起來剛要扔酒瓶子卻被鉗制住的繼父。

警察勘驗現(xiàn)場后，我們都被帶進了局子。

“你們不能抓我，我是他們爹，一個小丫頭片子的話也能信嗎？”“我們根本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你少打親情牌！”那男人狠命唾了一口，“我呸！你保住了你的小命，我讓你們活不過今晚！”

我抱著警察叔叔的胳膊不撒手，“叔叔，他平時就是這樣威脅我們，動不動就毒打我們兄妹，我們身上的傷都是重疊著的，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哥哥到法律援助部門尋求了法律援助，成功提起訴訟，案件審理很快，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就為了等一個公正的結(jié)果，這世界……真會公正嗎？多少家暴的人，都被認(rèn)為是無罪的……

一直沒有去上學(xué)也沒跟老師請假，也不重要吧，現(xiàn)在哪個家長也聯(lián)系不上了……

吃著警察叔叔提供的飯，倒覺不好意思，想起老師說“我們的警察是人民警察”，是啊，我們沒有警察叔叔要怎么活?。?/p>

不久后，審判結(jié)果出了，被告被判處19年有期徒刑，蓄意謀殺被判處12年有期徒刑，家暴致人重傷被判處7年有期徒刑，二審維持原判，我們并未索要任何賠償，也知道他掏不出一個子兒來，要一個公道罷了……

一窮二白的我們卻是如此的自由自在，申請了低保，哥哥說先要把書讀完，才對得起媽媽這些年投在我們身上的血汗錢。

申請到錢的那一刻，就跑去花店買了各種各樣的花種子，還有花盆和花泥，兄妹兩個一起栽花，春花、夏蟬、秋月、冬雪，花開數(shù)朵，各表一枝。

每當(dāng)綻放的時候，我們都會摘下來做成一個花束，跑到那個熟悉的局子里，將花放在前臺就跑走，以示敬意，否則一定會有一個藍藍的哥哥或姐姐，將花塞回來，第一次送花就被塞回來可長記性了。

一天一天的日出日落，一天一天的簡樸生活，外人都說我們住在死過人的房子里，很是晦氣，但那逝去的，是我們最愛的母親，我們將房子打造成了母親最喜歡的樣子。

媽媽說過，她喜歡干干凈凈，簡簡單單，夠用就好，我們就只有兩把桌椅，一張高低床，一個書柜，一個衣柜，她喜歡花花草草，我們就在小陽臺種起多肉、指甲花、小雛菊。

母親怎么會死呢？母親活在了我們心上，我們的眼睛會帶著她欣賞世間的五彩繽紛，感悟人間的真情善良。

直到哥哥和我都考上名校，一個從警，一個從醫(yī)，我們才敢驕傲地說出：“媽媽，您的一雙兒女圓了大學(xué)夢，請回來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