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入最深海底的碎片,在無盡的虛無中緩慢飄蕩。
結(jié)束了。
一切都應(yīng)該結(jié)束了。
從港黑大樓頂端縱身一躍時,耳邊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是這個世界為他奏響的、最后的、嘈雜又乏味的送葬曲。
軀殼與地面接觸時那預(yù)想中的劇烈沖擊與毀滅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強行剝離、投入溫暖流體般的奇異感覺。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真是,令人不愉快啊。
連徹底沉眠,都成了一種奢望么?
費力地,幾乎是帶著某種怨憎地,太宰治掀開了仿佛重若千鈞的眼瞼。
預(yù)想中的劇痛沒有來臨,預(yù)想中的虛無也沒有到來。
映入他那雙暗紅色、如同凝固血液般深邃瞳孔的,并非地獄的景致,也非天堂的光輝,而是一片……過于純粹而顯得不真實的蔚藍(lán)天空。
沒有橫濱那永遠(yuǎn)帶著海腥與工業(yè)廢氣味道的陰郁空氣,沒有冰冷堅硬的水泥地面,取而代之的,是身下柔軟得異常的草地,鼻尖縈繞著青草與不知名花朵的清新香氣,以及透過稀疏的樹葉縫隙灑落下來的、暖融融的陽光。
太宰治靜靜地躺著,沒有動。
左眼依舊纏繞著熟悉的繃帶,那是他隔絕部分世界、也隔絕部分自我的屏障。
身上還是那身標(biāo)志性的行頭——深黑色長款大衣,內(nèi)里是白色襯衫與黑色領(lǐng)帶,以及那條鮮艷得刺目的紅色圍巾。
只是大衣的下擺和圍巾的邊緣,都沾染了些許草屑與露水,平添了幾分狼狽。
不,不是地獄,也不是天堂。
這里的氣息,干凈純粹得讓他……作嘔。
四年來,不,或許更久,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充斥著算計、血腥、背叛與虛偽的空氣。
這種毫無陰霾的溫暖與平和,反而像是一種拙劣的模仿,一種對他過往一切努力的諷刺。
太宰治“啊……連死后的世界,都如此無趣嗎?”
他低聲自語,嗓音帶著久未飲水的沙啞,卻又保持著一種奇異的、仿佛事不關(guān)己的平靜。
嘴角習(xí)慣性地向上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那是屬于港口黑手黨首領(lǐng)的、完美的面具式微笑,只是此刻,這笑容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片冰冷的虛無。
他嘗試回憶最后的瞬間。
芥川和中島敦那兩個孩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按照計劃,知曉了“書”的存在,并順利接下了守護橫濱的職責(zé)吧。
織田作……那個用槍指著他的、他名義上“最好的朋友”,大概終于可以安心寫他的小說了。
真好。
一切都按照他精心編排的劇本上演,分毫不差。
他為此付出了四年不眠不休的操勞,付出了所有的精力與心血,最終,付出了生命。
這本該是一場完美的謝幕。他從那個腐朽、令人窒息的世界里“畢業(yè)”了。
可是,為什么還會醒來?
為什么還要被迫面對又一個……看似美好的“新世界”?
一種深切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從骨髓深處涌上,幾乎要將他淹沒。
那不是身體的疲憊,而是靈魂的倦怠。
他并不感激這第二次生命,相反,他只感到麻煩,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對自己運氣之差的了然。
果然,想清爽明朗地赴死,對他而言,始終是一種奢望。
就在他漫無邊際地發(fā)散著這些陰郁念頭時,周圍的空氣似乎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光線變得愈發(fā)柔和,并非夕陽的余暉,而是一種更加純粹、更加……神圣的光芒。
太宰治微微偏過頭。
在他身旁不遠(yuǎn)處,空間泛起了漣漪般的波紋。隨后,一個身影緩緩凝聚、顯現(xiàn)。
那是一只他從未在任何圖鑒或傳說中見過的生物。
外形似鹿非鹿,似馬非馬,通體覆蓋著純白無瑕的皮毛,散發(fā)著淡淡的、溫暖的光暈。
最引人注目的是其軀干部分,鑲嵌著一個巨大的、金色的十字形輪狀物,中央是一塊翠綠的寶玉。
它的四蹄踏著空氣,仿佛踩在無形的階梯之上,眼神古老、睿智,帶著一種俯瞰眾生的、包容一切的平和。
僅僅是存在于那里,就散發(fā)出一種令人心生敬畏的、浩瀚無邊的氣息。
創(chuàng)世之神,阿爾宙斯。
太宰治的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出這個名字,仿佛是某種直接灌輸?shù)闹R。
是了,也只有這樣的存在,才能在他墜落的瞬間,將他從既定的終末中強行拉出,投入這個陌生的世界。
他靜靜地看著阿爾宙斯,暗紅色的瞳孔中沒有驚訝,沒有恐懼,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就像是在審視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藝術(shù)品。
阿爾宙斯率先打破了沉默,它的聲音直接回蕩在太宰治的腦海,莊重而溫和:
阿爾宙斯「異世界的靈魂,為何懷抱如此深重的絕望,尋求自我終結(jié)?」
太宰治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輕飄飄的,帶著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慵懶:
太宰治“絕望?不,您誤會了?!?/p>
他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拂過紅色圍巾的邊緣,
太宰治“我只是覺得……畢業(yè)了,繼續(xù)留在原來的班級,會很無聊啊。”
他的用詞輕松甚至帶著點俏皮,但那雙眼睛里,只有一片化不開的冰封湖面,沒有絲毫漣漪。
阿爾宙斯「你的世界,需要你?!?/p>
阿爾宙斯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太宰治“需要?”
太宰治重復(fù)著這個詞,仿佛聽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話,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許,卻更顯冰冷,
太宰治“需要我繼續(xù)扮演那個冷酷無情的首領(lǐng),需要我繼續(xù)在泥潭里打滾,需要我為了所謂的‘更好的未來’而耗盡最后一絲心力嗎?”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yuǎn)方那片過于蔚藍(lán)的天空,語氣平淡得可怕:
太宰治“那樣的需要,我已經(jīng)支付了足夠的代價。而且,我認(rèn)為我安排得足夠妥當(dāng),即使沒有我,橫濱……那個世界,也會按照它應(yīng)有的軌跡運行下去?!?/p>
他并不憤怒于阿爾宙斯的“多管閑事”,因為憤怒這種情緒,早在無數(shù)個算計與布局的深夜里被消磨殆盡。
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并對自己無法如愿以償?shù)赜瓉斫K結(jié),感到一絲淡淡的、近乎自嘲的埋怨。
阿爾宙斯凝視著他,那雙蘊含著宇宙星辰的眼眸,似乎能看穿他靈魂深處所有的疲憊與空洞。
它看到了他四年不曾安眠的黑眼圈,看到了他繃帶下可能隱藏的舊傷與新痕,看到了他完美笑容下的千瘡百孔。
阿爾宙斯「你的靈魂,承載了過重的黑暗?!?/p>
阿爾宙斯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阿爾宙斯「但生命本身,不應(yīng)以絕望為終點。這個世界,或許能給你不同的答案?!?/p>
太宰治“不同的答案?”
太宰治終于將目光重新投向這位創(chuàng)世神,暗紅色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惡劣的興趣,
太宰治“比如呢?像那些……嗯,‘寶可夢’一樣,進行所謂充滿‘友誼’與‘熱血’的冒險?”
他從阿爾宙斯傳遞來的零星信息碎片中,捕捉到了這個世界的基調(diào)。
真是……光明得刺眼。
阿爾宙斯并未因他話語中隱含的諷刺而動容:
阿爾宙斯「生命的可能性,遠(yuǎn)超你的想象,太宰治。我予你新生,并非要你重復(fù)過去的軌跡?;蛟S,你可以在此尋找……你真正渴望之物?!?/p>
太宰治“我真正渴望的,從一開始就只有一件事?!?/p>
太宰治輕聲說道,語氣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平靜,
太宰治“那就是長眠。顯然,您并不打算滿足我這個微不足道的愿望?!?/p>
他緩緩坐起身,動作間帶著一種屬于上位者的、從容不迫的優(yōu)雅,即使身處陌生的環(huán)境,面對至高無上的神明,他也未曾顯露出一絲一毫的局促。
他拍了拍大衣上的草屑,整理了一下歪斜的領(lǐng)帶和那條鮮艷的紅色圍巾。
太宰治“那么,尊敬的創(chuàng)世神大人,”
他抬起頭,標(biāo)志性的微笑重新回到臉上,只是那笑意未曾抵達(dá)眼底,
太宰治“既然您執(zhí)意將我留在這個……看起來很有趣的世界。接下來,您打算如何安置我這個‘迷途的羔羊’呢?”
他的語氣恭敬,用詞得體,但阿爾宙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層禮貌外表下,是徹骨的冰冷與疏離。
這個人類,他的心仿佛已經(jīng)被掏空,只剩下一個精巧無比、用以應(yīng)對萬物的外殼。
阿爾宙斯沉默了片刻,它周身的光芒微微流轉(zhuǎn)。
它知道,將這個靈魂強行留在此世,或許并非最好的選擇,但它無法坐視一個如此復(fù)雜而璀璨的靈魂就此湮滅。
阿爾宙斯「在此世,你將保留你原有的力量,那是你本質(zhì)的一部分?!?/p>
阿爾宙斯最終說道,
阿爾宙斯「至于未來,由你自己決定。我只希望,你能暫且放下終結(jié)的念頭,看一看這個世界的風(fēng)景。」
話音落下,阿爾宙斯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那溫暖神圣的光芒也逐漸收斂。
太宰治“自己決定嗎……”
太宰治低聲咀嚼著這個詞,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意味不明。
光芒徹底消散,森林重新恢復(fù)了之前的寧靜,只有鳥鳴和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太宰治獨自一人站在草地上,陽光將他修長的身影拉得很長。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骨節(jié)分明、纏著繃帶的右手。
『人間失格』。
能夠無效化一切異能的力量,依舊存在。
在這個充斥著各種奇特能量的世界,這或許是件有趣的事情。
他邁開腳步,隨意選擇了一個方向,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
黑色的大衣下擺在微風(fēng)中輕輕晃動,紅色的圍巾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無所謂。
既然死不成,那就暫且“活著”吧。
看看這個被神明贊譽的世界,究竟能“有趣”到什么程度。
至于尋找真正渴望之物?
太宰治的嘴角,勾起一抹極其細(xì)微的、近乎虛無的弧度。
他早已什么都不渴望了。
除了那永恒的、甜美的安眠。
不過,在再次嘗試赴死之前,或許可以找找看,這個世界的蟹肉料理,味道如何?
抱著這樣漫不經(jīng)心又帶著一絲自我嘲諷的念頭,港口黑手黨的前任首領(lǐng),操盤了整個橫濱未來的太宰治,踏入了這片屬于寶可夢的、充滿未知與“光明”的土地。
他的到來,對于這個平和的世界而言,究竟是一場救贖,還是一場……悄無聲息的災(zāi)難?
無人知曉。
只有他左眼繃帶下,那雙暗紅色的瞳孔,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