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徹底吞沒了天邊最后一絲暖光,密阿雷市的燈火如同掙脫了束縛般,驟然明亮起來,將夜空渲染成一片虛假的輝煌。
橋上的燈光也次第亮起,在流淌的河面上投下破碎搖曳的光帶。
太宰治依舊倚在橋欄上,仿佛一尊被時光遺忘的雕像。
晚風帶著河水的濕氣,吹動他額前略凌亂的M字劉海,也拂過他肩頭月伊布漆黑的毛發(fā)。
他那雙暗紅色的瞳孔,倒映著橋下光怪陸離的水影,深處卻是一片亙古不變的虛無。
多龍梅西亞依舊漂浮在幾米之外,像一顆被定格的、半透明的星辰。
最初的頑皮與好奇,在長時間的沉默與凝視中,逐漸沉淀為一種更加深沉的東西。
它圓溜溜的眼睛里,不再僅僅是執(zhí)著,更添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共情。
它感受到了那份幾乎要將他自身也溶解掉的、龐大的沉寂與倦怠。
終于,太宰治動了。
他緩緩直起身,離開了冰涼的橋欄。
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他獨有的、仿佛計算過每一分力道的優(yōu)雅。
他沒有看向多龍梅西亞,目光依舊落在虛空的某處,但清冷平靜的聲音,卻清晰地穿透了夜晚微涼的空氣,傳了過去:
太宰治“跟上,或者留下?!?/p>
語調(diào)平淡,沒有任何起伏,與數(shù)月前在那個林間傍晚,對那只受傷的伊布說出的話,一字不差。
這不是詢問,不是邀請,更不是命令。
只是一個陳述。一個將選擇權(quán),赤裸裸地、毫不留情地拋給對方的陳述。
月伊布暗紅色的瞳孔微微轉(zhuǎn)動,再次鎖定了多龍梅西亞。
它周身的肌肉依舊緊繃,金色的環(huán)狀花紋在橋燈下泛著冷冽的光,警惕未曾放松分毫。
但它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等待著,如同最耐心的裁決者,等待著一個將決定它下一步行動的答案。
多龍梅西亞小小的身體,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不是害怕,而是某種……被命中的悸動。
它聽懂了。
這句簡單到極致的話,剝?nèi)チ艘磺刑搨蔚难b飾,直指核心。
沒有承諾,沒有未來,甚至沒有一絲溫情。
只有一條路,和留在原地的選擇。
這條路,通往那片它本能渴望卻又本能畏懼的、冰冷的黑暗。
它看著太宰治。
看著他那張在都市霓虹下顯得愈發(fā)蒼白、仿佛透明般的臉,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仿佛連光都能吞噬的暗紅色眼睛,看著那條纏繞在他頸間、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紅色圍巾。
留在這里?回到那個它曾經(jīng)覺得有趣、現(xiàn)在卻感覺空洞而喧囂的世界?繼續(xù)那些無意義的惡作劇,漂浮在一個與它無關(guān)的光明之中?
不。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那短暫的顫抖之后,是前所未有的決絕。
多龍梅西亞“梅西亞——??!”
它發(fā)出一聲清脆而急促的鳴叫,不再是之前的試探或不安,而是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堅定。
小小的、半透明的身體化作一道模糊的流光,不再是小心翼翼的靠近,而是義無反顧的、全速的沖刺!
它直接沖向了太宰治!
月伊布喉嚨里瞬間爆發(fā)出低沉的、充滿威脅的咆哮,身體弓起,金色的環(huán)狀光芒大盛,作勢欲撲!它絕不允許任何存在,以如此具有沖擊性的方式靠近!
然而,太宰治抬起了一只手。
一個極其輕微、甚至算不上動作的動作。只是纏著繃帶的右手,隨意地向上抬了抬指尖。
月伊布的動作戛然而止。
它強行遏制住了攻擊的本能,重新伏低身體,但那雙暗紅色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多龍梅西亞,充滿了冰冷的審視與未消散的敵意。
多龍梅西亞沒有沖向太宰治的身體,也沒有試圖去觸碰他。
它在距離太宰治胸口僅半臂之遙時猛地停住,懸浮在空中,圓溜溜的眼睛仰望著他,里面充滿了急切、渴望與一種近乎虔誠的確認。
它用行動回答了那個選擇:跟上!無論如何,都要跟上!
太宰治垂眸,暗紅色的瞳孔終于落在了這只執(zhí)拗的幽靈龍身上。
他的眼神里沒有贊許,沒有驚訝,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就像是在看一個終于做出了符合邏輯判斷的程序。
他沒有說話,另一只手從大衣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取出了另一枚通體漆黑、頂部帶著一道細長紅色線條的高級黑暗球。與收服月伊布的那枚,一模一樣。
他將黑暗球托在掌心,遞到多龍梅西亞的面前。動作與當初對待伊布時,如出一轍。
太宰治“進去,意味著你自愿將你的‘選擇’交托于我?!?/p>
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如同在復(fù)述某種冰冷的契約條款,
太宰治“從此,你的存在,歸我所有。而我的陰影,將成為你的牢籠,亦或是……巢穴?!?/p>
多龍梅西亞看著那枚仿佛能吸入靈魂的黑暗球,又看了看太宰治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
它沒有像伊布那樣用爪子去觸碰按鈕。
它做出了一個更加決絕的動作。
它低下頭,用它那扁平寬大的、半透明的頭部,如同一個虔誠的信徒親吻圣物般,帶著全身心的信賴與交付,輕輕地、卻是無比堅定地,抵在了黑暗球頂端的按鈕上。
“咔?!?/p>
輕響在夜晚的橋上格外清晰。
暗紅色的光芒涌出,溫柔而冰冷地包裹住多龍梅西亞小小的身體。它沒有絲毫抵抗,甚至主動放松了全身,任由那股力量將它吸納進去。
黑暗球在太宰治的掌心,連一下晃動都沒有。
“噔?!?/p>
捕獲完成的提示音,清脆、利落,仿佛早已注定。
太宰治看著掌心那枚不再動彈的黑暗球,指尖摩挲著冰涼的球體表面。
他能感受到,球內(nèi)那個小生物的氣息,與之前那種頑皮躁動不同,變得異常安靜,甚至帶著一種……找到了歸宿般的安定。
他將這枚新的黑暗球,同樣放回了大衣內(nèi)側(cè)的口袋,與收服月伊布的那枚并排放在一起。
他抬起頭,望向密阿雷市璀璨而冰冷的夜空,嘴角那抹標志性的微笑,在霓虹燈的映照下,顯得格外虛幻。
太宰治“又一個……”
他輕聲自語,聽不出是感慨,還是單純的陳述。
月伊布在他肩頭,最后看了一眼主人放回黑暗球的口袋,然后重新蜷縮好,暗紅色的瞳孔緩緩閉上,仿佛默許了這個新的“同行者”的存在。
太宰治轉(zhuǎn)過身,黑色大衣的下擺劃破夜晚的空氣,紅色的圍巾如同一道飄動的血痕。
他邁開腳步,離開了這座石橋,再次融入了城市的燈火與陰影之中。
他的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很長。
而那影子之中,如今除了月伊布的輪廓,似乎又多了一道微小的、屬于幽靈龍的、半透明的印記。
無聲的隊列,變成了兩個被收容于黑暗球中的、自愿追隨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