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從書房換到了客廳。
環(huán)境的變化帶來了截然不同的氛圍。書房是理性的、私密的堡壘,而客廳則更生活化,柔軟的沙發(fā),溫暖的地毯,散落的靠枕,無一不散發(fā)著一種松弛的、易于接納的氣息。
沈硯依舊選擇了距離最遠(yuǎn)的單人沙發(fā),仿佛那是他最后的陣地。林序則坐在長沙發(fā)的一端,遵守著一米的無形界限。
最初的幾天,沈硯依舊帶著他的書,試圖將這里變成另一個書房。但客廳松弛的環(huán)境似乎在無形中消解著他的戒備。書頁上的文字不再像以前那樣具有絕對的吸引力,他的注意力更容易被周圍細(xì)微的動靜分散——林序偶爾調(diào)整坐姿時沙發(fā)的輕微凹陷,窗外更清晰的車流聲,甚至是空氣中那似乎因為空間開闊而顯得更從容的雪松氣息。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看書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有時會不自覺地盯著地毯上的花紋出神,直到意識到林序的目光可能正落在他身上,才猛地收回思緒,重新將視線聚焦于書本,耳根卻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熱意。
林序?qū)⑺倪@些細(xì)微變化盡收眼底。他沒有點破,只是偶爾會拿起手邊的財經(jīng)雜志翻看,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安靜地坐著,目光時而落在窗外,時而…不著痕跡地停留在沈硯身上。
他在學(xué)習(xí)閱讀沈硯的沉默,解讀他細(xì)微肢體語言背后隱藏的情緒。他發(fā)現(xiàn),當(dāng)沈硯真正放松時,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會微微放松,指尖不再是緊繃的狀態(tài);當(dāng)他感到不適或想要回避時,則會無意識地用手指摩挲書頁的邊緣。
一周后的某個晚上,沈硯忘了帶書下來。
他站在客廳入口,看著已經(jīng)坐在沙發(fā)上的林序,腳步有瞬間的遲疑。折返回去拿書顯得過于刻意,直接空手坐下又似乎…失去了這半小時存在的“正當(dāng)理由”。
林序抬起頭,看到他空著雙手,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了然。他沒有說什么,只是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將聲音調(diào)到很低,是一個播放自然紀(jì)錄片的頻道。畫面里是深邃的海洋,斑斕的魚群在珊瑚間靜謐地游弋。
“這個還不錯?!绷中蛘Z氣尋常地說,仿佛只是隨口一提,然后便將遙控器放到一邊,目光重新落回電視屏幕,并沒有刻意邀請沈硯觀看的意思。
沈硯在原地站了幾秒,最終還是走到他慣常坐的單人沙發(fā)邊,坐了下來。他沒有看向電視,只是垂著眼眸,盯著自己的指尖,身體比拿著書時更加僵硬,仿佛無處安放。
客廳里只剩下紀(jì)錄片低沉的旁白和悠揚的背景音樂。
時間緩慢流淌。沈硯的注意力起初完全集中在自己的不適感上,但漸漸地,那低沉悅耳的旁白,畫面里流動的蔚藍(lán)海水和色彩斑斕的生物,開始吸引他無意識的關(guān)注。
他的身體在不自知中慢慢放松下來,向后靠進(jìn)了柔軟的沙發(fā)里。目光也不知何時從自己的指尖移開,落在了電視屏幕上,追隨著一只緩慢游動的水母,看著它半透明的軀體在深藍(lán)中舒展、收縮。
就在他心神微微沉浸的這一刻,一股比平時更溫暖、更柔和的雪松氣息,如同被陽光曬暖的森林,緩緩地、不著痕跡地彌漫過來,不再是帶有明確指向性的試探,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溫和的包裹。
沈硯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
這一次,腺體沒有傳來尖銳的悸動或嗡鳴。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沉的、如同溫泉般的暖流,從腺體深處悄然涌出,緩慢而堅定地流向四肢百骸。那感覺并不激烈,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妥帖和安撫,仿佛凍僵的軀體被浸入恰到好處的熱水中,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
他甚至無意識地發(fā)出了一聲極輕的、幾乎聽不見的嘆息,帶著一種長久緊繃后驟然松弛的疲憊與……舒適。
這感覺太過陌生,太過……令人沉溺。
沈硯猛地驚醒過來,像是被燙到一般,倏地坐直了身體,剛剛放松的肌肉重新繃緊。他有些倉促地瞥了一眼墻上的掛鐘——距離三十分鐘結(jié)束還有近十分鐘。
但他已經(jīng)無法再待下去了。
他霍地站起身,動作有些突兀。
林序聞聲轉(zhuǎn)過頭,看向他,眼神平靜,帶著詢問。
“……有點累了,今天先到這里?!鄙虺幈荛_他的視線,聲音有些干澀地說完,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走上了樓。
林序沒有阻止,也沒有追問。他看著沈硯幾乎是倉皇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這才緩緩地將目光移回電視屏幕。屏幕上,那只水母依舊在悠然地漂浮。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那一瞬間,沈硯放松時自然逸散出的、比以往都要清晰的清冽氣息,與他自己的雪松味若有若無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妙而和諧的韻律。
林序的指尖在沙發(fā)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眼底深處,仿佛有星光點點亮起。
暖流已經(jīng)突破了冰層,開始浸潤那片凍土。
他知道,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