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驅(qū)散了江城的部分霧氣,卻驅(qū)不散凌不語心頭的陰霾。他一夜未眠,并非因為恐懼,而是源于一種職業(yè)性的警覺。那個中間人雖然神神叨叨,但消息從未出過差錯,尤其是最后那句警告——“別讓他們挖到最下面那層東西”,語氣里的忌憚做不得假。
他重新檢查了自己的裝備。一個磨損嚴重的帆布包,里面裝著幾卷顏色各異的絲線,一疊空白的黃紙符,一小瓶用特殊朱砂調(diào)和的墨,幾枚邊緣被摩挲得光滑的古舊銅錢,以及那片刻不離身的羅盤。他沒有帶任何顯眼的法器,真正的傳承在于心、在于氣,外物不過是引子。
站在窗邊,他再次望向?qū)④妿X的方向。白日里,城市的氣場更加混亂駁雜,但那種源自地脈深處的、尖銳的“煞氣”感應(yīng),如同平靜湖面下的一道暗流,依舊被他清晰地捕捉到。那不是自然的兇煞,更像是一種被強行禁錮、積郁了無數(shù)歲月后,即將爆發(fā)的“死氣”。
“困龍峪……囚龍瀝血……”他低聲重復著古地名與自己下的斷語,眼神凝重。這趟渾水,看來是非蹚不可了。
與此同時,江城大學考古研究所內(nèi),卻是一派井然有序的忙碌景象。沈墨淵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利落的野外作業(yè)服,正站在一塊白板前,向團隊成員做最后的任務(wù)簡報。
“……根據(jù)前期勘探和文獻比對,將軍嶺,古稱‘困龍峪’,推測為一處戰(zhàn)國中晚期的諸侯陪葬墓群,墓主身份可能與當時一位兵敗自殺的公子有關(guān)。”沈墨淵用馬克筆在白板上勾勒出簡易的地形圖和墓葬結(jié)構(gòu)推測圖,“我們的首要任務(wù),是清理已暴露的墓道口,進行測繪、影像記錄和搶救性清理。一切操作必須嚴格遵守田野考古規(guī)程?!?/p>
他的助教,一個叫小孫的年輕人,有些擔憂地插話:“教授,當?shù)叵驅(qū)г缟嫌痔崃艘淮?,說這‘困龍峪’的老名字不吉利,勸我們祭祀一下再動土?!?/p>
沈墨淵轉(zhuǎn)過身,目光掃過團隊里幾張年輕而充滿求知欲的臉,語氣平和卻堅定:“我們尊重地方民俗,但考古工作的基石是科學。所謂的‘不吉利’,往往是源于對未知的恐懼和歷史的誤讀。我們的工作,正是要撥開這些迷霧,還原真相?!彼仙鲜种械馁Y料,“車輛和設(shè)備已經(jīng)到位,十五分鐘后出發(fā)?!?/p>
凌不語選擇了最便宜的城鄉(xiāng)巴士,晃晃悠悠地前往將軍嶺方向。越是靠近,他手中的羅盤震顫得就越發(fā)明顯。車上大多是當?shù)氐拇迕瘢e聊間提及“困龍峪”,多是諱莫如深,有人說幾十年前那里塌方埋過勘探隊,也有人說夜里常能聽到金鐵交鳴和哭聲。
他提前一站下了車,沒有直接前往地圖上標注的考古隊駐地,而是繞到了將軍嶺的側(cè)后方。他需要親自踏勘這里的“形”與“勢”。
站在一處高坡上,凌不語放眼望去。只見主嶺蜿蜒而下,卻在盡頭處被一道天然形成的深壑驟然切斷,兩側(cè)山石嶙峋陡峭,如同利斧劈開。山體植被在此處也變得稀疏,露出大片灰白色的巖石,在陽光下泛著一種不健康的光澤。
“果然……”凌不語心中凜然。這地勢,在風水中被稱為“斷頭斬”,主大兇暴死。而整個山峪呈環(huán)抱之勢,卻出口狹窄逼仄,氣流不暢,地脈在此淤塞,形成“困局”。若有水流,便是積聚陰煞的“瀝血”之象。雖然如今水道早已干涸,但那股郁結(jié)不散的兇戾之氣,卻沉淀了下來。
他取出羅盤,仔細定位分金,測算二十四山方位。指針在某個特定角度劇烈搖擺,示警著煞氣的源頭,正指向考古隊準備發(fā)掘的那個區(qū)域。
“不是天然形成……”凌不語瞇起眼睛,他察覺到這兇煞之局中,隱隱透著一絲人為布置的痕跡。這并非簡單的惡地,更像是一個古老的、用來鎮(zhèn)壓某種東西的兇陣!
另一邊,沈墨淵的團隊已經(jīng)順利抵達預(yù)定地點,開始了有條不紊的工作。營地迅速搭建起來,全站儀、探地雷達等設(shè)備紛紛開機。墓道口已經(jīng)被前期的工人清理出了一部分,露出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甬道。
沈墨淵戴著安全帽和手套,親自在墓道口觀察。他用手觸摸著甬道壁上斑駁的夯土層和偶爾可見的殘存彩繪,眼中閃爍著發(fā)現(xiàn)歷史的興奮光芒。
“教授,探地雷達顯示下方有大規(guī)模的空洞結(jié)構(gòu),深度約十五米,結(jié)構(gòu)保存相對完整。”小孫拿著初步的數(shù)據(jù)報告過來,“不過,在更深處,大約二十米以下,信號有些異常,反射波很混亂,無法清晰成像。”
沈墨淵接過報告看了看,不以為意:“可能是地下水滲透、巖層結(jié)構(gòu)變化,或者埋藏有大量金屬器物的干擾。記錄下來,等我們清理到那一層自然就清楚了?!彼P(guān)心眼前能觸摸到的歷史。
凌不語最終還是來到了考古隊營地外圍。隔著警戒線,他能清晰地看到那群忙碌的身影,以及那個被各種精密儀器環(huán)繞的墓道口。在他眼中,那里不是一個通往歷史的入口,而是一個正在被強行撬開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潘多拉魔盒。
煞氣正以肉眼不可見的方式,從被擾動的土壤和巖石縫隙中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雖然微弱,卻帶著一種冰冷的腐蝕性。長期接觸,輕則使人精神萎靡、運勢低落,重則可能引發(fā)幻覺、疾病甚至血光之災(zāi)。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凌不語徑直朝著營地入口走去,立刻被一名負責安保的工作人員攔下。
“對不起,先生,這里是考古重地,閑人免進。”
“我找你們的負責人,沈墨淵教授?!绷璨徽Z語氣平靜,“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關(guān)乎你們所有人的安全。”
工作人員見他衣著普通,不像學者也不像官員,臉上露出懷疑的神色。正在僵持間,沈墨淵恰好從墓道口那邊走過來,準備回臨時帳篷查閱資料,聽到了這邊的動靜。
“怎么回事?”沈墨淵走了過來,目光落在凌不語身上,帶著審視。眼前這個年輕人氣質(zhì)有些特殊,不像村民,也不像記者,眼神里有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和……一種他看不懂的憂慮。
凌不語直視著沈墨淵,開門見山:“沈教授是吧?我叫凌不語。長話短說,這個地方不能挖,至少不能像你們這樣直接挖下去?!?/p>
沈墨淵眉頭微蹙,但保持著基本的禮貌:“凌先生?請問你是哪個單位的?為什么不能挖?”
“我哪個單位的也不是。”凌不語搖頭,“這里是‘囚龍瀝血’的兇煞之地,地下郁積了大量的死氣和煞氣。你們強行掘開墓道,等于打開了泄洪的閘門,輕則人員傷病,工程受阻,重則……可能會放出一些不好的東西,引發(fā)無可挽回的后果?!?/p>
沈墨淵聽完,臉上最后一絲客套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顯的不悅和失望。他原本還以為對方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重要的歷史線索或安全隱患前來告知,沒想到又是這套玄之又玄的說辭。
“凌先生,”沈墨淵的語氣冷了下來,帶著學者特有的高傲與不容置疑,“我很忙,沒有時間討論這些沒有科學依據(jù)的臆測。我們的工作是考古,不是風水堪輿。這里的一切活動,都經(jīng)過嚴格的審批和科學論證。請你離開,不要妨礙我們的正常工作?!?/p>
“科學依據(jù)?”凌不語并不動怒,只是指了指那些精密的儀器,“它們能探測到‘氣’的流動嗎?能檢測出煞氣的成分嗎?有些東西,存在,并不代表能被你們現(xiàn)有的儀器捕捉到?!?/p>
“不能被觀測和驗證的,在科學上即可視為不存在。”沈墨淵斬釘截鐵,“如果你有確鑿的證據(jù),比如地質(zhì)隱患的報告,我很樂意接收。如果沒有,請回吧。”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正在連接設(shè)備的年輕隊員突然“哎呀”一聲,手中的連接線莫名其妙地冒出一點火花,設(shè)備屏幕閃爍了幾下,黑屏了。隊員嘟囔著:“奇怪,剛才檢查還好好的……”
沈墨淵看了一眼,只當是設(shè)備故障,沒太在意。他對凌不語下了最后通牒:“保安,請這位先生離開。如果他再試圖闖入,可以采取必要措施?!?/p>
凌不語看著沈墨淵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那臺莫名故障的設(shè)備,知道再多說也是無用。他深吸一口氣,不再爭辯,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幽深的墓道口,仿佛要將其看穿。
他退到警戒線外,卻沒有離開,而是在不遠處一塊背陰的山石上坐了下來,目光緊緊鎖定著營地。
他知道,警告已經(jīng)無效。
科學的傲慢,需要事實來敲打。
而他預(yù)感,
那個“事實”,
不會讓他們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