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風吹過帳篷發(fā)出的獵獵聲響,以及幾個隊員壓抑不住的、細微的啜泣。先前那黑霧翻涌、鏡光崩碎的景象,如同噩夢般烙印在每個人的腦海里,徹底擊碎了他們賴以理解世界的科學框架。
凌不語沒有理會眾人的反應(yīng)。他臉色略顯蒼白,但動作依舊穩(wěn)定。他走到那三面布滿裂紋的青銅小鏡前,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拾起,用一塊特制的黑布包裹好,放入帆布包深處。接著,他撿起那幾段崩斷的絲線和碎裂的五帝錢,同樣鄭重收起。
“這些東西已被煞氣污損,不能留在這里。”他簡單地解釋了一句,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沈墨淵站在原地,身體僵硬。他看著凌不語做完這一切,大腦卻一片混亂。他試圖用“集體催眠”、“未知磁場干擾致幻”等理論來解釋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但那股穿透骨髓的冰冷,那真實不虛的惡心眩暈感,以及耳邊殘留的、仿佛來自深淵的嘶吼低語,都在無情地嘲笑著他的理性。
“教授……剛才……那是什么?”助教的聲音帶著顫抖,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懼。
沈墨淵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能說什么?承認自己畢生信奉的科學無法解釋眼前發(fā)生的事?
“是‘煞’,一種積累的負面能量場?!绷璨徽Z代他回答了,他走到那個依舊蹲在地上、抱著頭瑟瑟發(fā)抖的隊員身邊,蹲下身,并指如劍,快速在其后頸和額心點了幾下。那隊員渾身一顫,猛地呼出一口濁氣,眼神雖然依舊驚恐,但總算不再失控尖叫。
“只是被少量煞氣沖撞,心神失守,休息一下就好?!绷璨徽Z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此地不宜久留,所有人,立刻收拾必要物品,撤到嶺下臨時指揮點。這里,已經(jīng)不是你們能待的地方了?!?/p>
這一次,再無人質(zhì)疑??謶质亲钣行У拿?。
撤退的命令被迅速執(zhí)行。隊員們?nèi)缤@弓之鳥,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著核心資料和設(shè)備,沒人愿意在這詭異的地方多待一秒。
沈墨淵沒有動。他獨自一人站在已然失效的“鏡陣”原址,低著頭,看著腳下那片因為能量沖擊而微微變色的土地。那塊刻著“混沌”二字的玉簡碎片,此刻正靜靜地躺在他攤開的手掌中,冰涼刺骨,上面的符號仿佛活物般蠕動,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
他的世界觀,他半生鉆研、引以為傲的考古學體系,在這塊小小的玉片和剛才那超自然的景象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想起了凌不語之前的所有警告——“囚龍瀝血”、“煞氣”、“不能挖到底”……每一句,都如同預(yù)言般精準應(yīng)驗。
“我……錯了?”這個念頭如同毒蛇,鉆入他的腦海,啃噬著他的自信和尊嚴。他不是不能接受錯誤,但他無法接受自己堅信的基石本身就是脆弱的。
凌不語安排完撤離事宜,走到他身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他能理解沈墨淵此刻的痛苦,那是一種認知被連根拔起的眩暈和虛無。
“這不是戰(zhàn)國墓,對吧?”許久,沈墨淵才沙啞著開口,聲音干澀。
“不是。”凌不語回答得斬釘截鐵,“戰(zhàn)國墓葬,不會有這種東西?!彼噶酥改菈K玉簡,“這上面的氣息,比那所謂的‘煞氣’更加古老,更加……本質(zhì)。你們挖開的,可能是一個蓋子,一個用來封鎖某種東西的封印?!?/p>
“封印?”沈墨淵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封印什么?這玉簡上寫的‘混沌’,又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绷璨徽Z坦誠地搖頭,目光投向那幽深的墓道口,“但我知道,事情遠未結(jié)束。我的鏡陣只是暫時壓制并反彈了爆發(fā)的煞氣,治標不治本。地脈已被徹底擾動,下面的‘東西’已經(jīng)醒了。不解決根源,撤得再遠,煞氣也會逐漸彌漫開來,影響的范圍會越來越大?!?/p>
山下臨時指揮點打來電話,詢問情況。沈墨淵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用盡可能平穩(wěn)的語氣下令,要求全員撤離,并封鎖上山道路,對外宣稱發(fā)現(xiàn)重要遺跡,需要更高層級介入。
掛斷電話,他看向凌不語,眼神復(fù)雜無比。有懷疑,有挫敗,但更多的,是一種面對未知巨大威脅時,不得不依靠眼前之人的無奈。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沈墨淵問道,語氣不再是質(zhì)問,而是咨詢。
“必須下去?!绷璨徽Z指向墓道,“找到煞氣的源頭,找到這玉簡的來歷,搞清楚下面到底封著什么,才能想辦法徹底解決?!?/p>
“下去?”沈墨淵心頭一緊,“下面現(xiàn)在……”
“比剛才更危險?!绷璨徽Z接口,“煞氣被我反彈回去,如同驚濤駭浪被強行壓回狹窄的河道,下面現(xiàn)在的情況,恐怕已非人間景象。但這是唯一的路?!?/p>
他頓了頓,看著沈墨淵:“我需要一個幫手。一個懂下面結(jié)構(gòu),能分辨器物年代,關(guān)鍵時刻……信得過的人?!?/p>
沈墨淵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凌不語在邀請他,一起深入那個已然化作兇險之地的墓穴。
荒謬!瘋狂!理智在尖叫著拒絕。他是一個考古學家,不是冒險家,更不是驅(qū)魔人!
然而,作為項目負責人,他有責任處理自己引發(fā)的危機。作為一個學者,那“混沌”玉簡和墓穴下方隱藏的真相,對他產(chǎn)生了致命的吸引力。而且,他內(nèi)心深處,對凌不語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信任——一種基于共同經(jīng)歷生死邊緣后產(chǎn)生的、超越理解的信任。
“我需要準備什么?”沈墨淵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平靜得讓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凌不語似乎早就料到他的決定,從帆布包里取出幾樣東西。一束用紅繩捆扎的、干枯的艾草;一小瓶清澈的液體,散發(fā)著淡淡的酒香和藥氣;還有兩張他剛剛畫好的、墨跡未干的符紙,上面的圖案比之前點的墨點要復(fù)雜玄奧得多。
“艾草辟邪,暫時護身。這藥水,含在嘴里,可保靈臺一絲清明,不被幻象完全迷惑。符紙貼身放好,關(guān)鍵時刻或可擋災(zāi)?!彼麑|西遞給沈墨淵,“記住,下去之后,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不要完全相信你的眼睛和耳朵。緊跟著我,羅盤所指,便是生路?!?/p>
沈墨淵接過這些東西,觸手感覺艾草帶著微溫,藥水瓶冰涼,符紙則有種奇異的韌性。他將符紙放入襯衫內(nèi)袋,藥水瓶揣好,手握艾草。
兩人沒有再猶豫,戴上強光頭燈,檢查了隨身攜帶的簡易工具和繩索,再次走向那個如同惡魔巨口般的墓道入口。
越靠近,那股陰寒的氣息越發(fā)濃重,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腥甜味。頭燈的光柱投入黑暗,仿佛被吞噬了一般,照不了多遠。
踏入墓道的瞬間,沈墨淵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里的溫度比外面低了至少十度,空氣粘稠得如同在水中行走。腳下的石階濕滑冰冷,壁上那些斑駁的壁畫,在頭燈光線下,人物的表情似乎都變得扭曲而痛苦,眼神空洞地注視著闖入者。
凌不語手持羅盤走在前面,磁針瘋狂轉(zhuǎn)動,最終顫抖著指向墓道深處。他腳步沉穩(wěn),每一步都踏在某種特定的節(jié)奏上,仿佛在避開無形的陷阱。
他們小心翼翼地越過那塊已經(jīng)挪開一半、滲著暗紅液體的斷龍石,正式進入了主墓室區(qū)域。
頭燈光柱掃過,沈墨淵的呼吸猛地一窒。
墓室比他想象的還要巨大,但里面沒有棺槨,沒有陪葬品,只有一片狼藉。地面上,刻滿了與玉簡上同源的、扭曲詭異的符號,構(gòu)成一個龐大的、令人頭暈?zāi)垦5年嚪ā6陉嚪ㄖ醒?,并非預(yù)想中的尸骨,而是……
一個深不見底的、
垂直向下的、
散發(fā)著濃郁不祥氣息的
洞口。
洞口邊緣光滑異常,絕非天然形成,更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生生鉆出來的。
凌不語手中的羅盤,
此刻正死死地指向那個幽深的洞口,
發(fā)出近乎悲鳴的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