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瀾漸潮生

病去如抽絲。林溯溫在家休息了兩天，周一早上醒來時，感覺身體已經(jīng)恢復了八九成，只是喉嚨還有些輕微的干癢。

他走到客廳，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廚房中島臺，上面空蕩蕩的，那晚沈弋熬姜糖水留下的痕跡早已被他清理干凈。只有冰箱里還放著沒喝完的半鍋粥，提醒著那天晚上并非幻覺。

他打開冰箱，想拿瓶酸奶，視線卻定格在零食格里那袋孤零零的日本梅干上。沈弋給的。

林溯溫伸出手，指尖在包裝袋上停頓了片刻，最終還是繞開了它，拿走了旁邊的原味酸奶。

回到學校，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軌。講課，答疑，泡實驗室。只是偶爾，當他從繁復的數(shù)學符號中抬起頭，望向窗外時，會有一瞬間的晃神，想起那個帶著雪松香氣、笑容有點討厭的男人。

周三下午，他剛結束一場小組討論，回到辦公室，就看到秦風翹著二郎腿坐在他的客椅上，手里還拿著一個眼熟的精美紙袋晃悠。

“喲，我們林教授終于舍得來上班了？”秦風笑嘻嘻地，“聽說你前幾天病了？還是沈總親自護花送回家的？”

林溯溫沒什么表情地走到自己座位坐下：“你怎么知道？”

“院長說的啊，夸沈總體恤下屬，關心學術骨干呢?！鼻仫L把紙袋放到他桌上，“喏，沈總托我轉交給你的。”

林溯溫看著那個和之前裝話梅一模一樣的紙袋，沒動。

“別這么看著我，我就是個無辜的傳話工具人。”秦風舉手做投降狀，“人家沈總說了，知道你病剛好，胃口可能不佳，吃點這個開開胃。哦，他還特意強調(diào)，這不是上次那種偏酸的，是甜咸口的，更適合你現(xiàn)在吃?！?/p>

林溯溫沉默著。沈弋甚至細心到考慮了他病后的口味變化。

“我說溯溫，”秦風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這位沈總，看來是來真的啊。又是基金，又是送溫暖，還搞定了你身邊唯一的朋友我。攻勢挺猛啊?！?/p>

林溯溫拿起那袋話梅，指尖能感覺到里面獨立小包裝的輪廓?！八苈闊！彼罱K給出了這個評價。

秦風樂了：“麻煩？我看你是不知道怎么應付吧？你那個腦袋瓜，能解出最復雜的方程，卻搞不定最簡單的人際關系，尤其是這種……明晃晃的追求?！?/p>

林溯溫沒反駁，只是拆開了紙袋，里面是不同顏色包裝的小袋話梅，大概有七八種，來自不同產(chǎn)地，包裝上都貼著沈弋手寫的標簽，簡單標注了口味特點：“古法陳皮梅”、“蜂蜜甘草梅”、“鹽漬紫蘇梅”……

他撕開一袋標注“溫和甘甜”的，放入口中。果然，梅肉柔軟，甜味大于酸味，帶著一絲淡淡的咸，很好地緩解了喉嚨的不適。

“味道怎么樣？”秦風問。

“還可以?！绷炙轀乜陀^評價。

秦風看著他面無表情地吃著話梅，眼神卻比平時柔和了一點，心里暗笑，這大概就是林溯溫式的“相當滿意”了。

“哦，對了，”秦風像是剛想起來，“沈總還問我，你周末一般有什么安排。我可什么都沒說?。　彼s緊撇清，但眼神里的揶揄藏不住。

林溯溫動作一頓，看向秦風。

秦風立刻舉手：“我真沒說！我就說林教授私事我不方便透露。不過我看他那架勢，估計遲早得親自來‘調(diào)研’?！?/p>

周五，林溯溫特意在實驗室待到很晚，確認不會在任何地方“偶遇”沈弋后，才開車回家。

電梯門打開，他走向自己的公寓，卻在門口看到了一個絕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身影。

沈弋。

他今天穿得很休閑，一件黑色高領毛衣，外搭深灰色長款風衣，身姿挺拔地靠在他家門邊的墻上，手里拎著一個……巨大的、印著某知名生鮮超市Logo的購物袋，里面塞得滿滿當當。

聽到腳步聲，沈弋抬起頭，臉上露出一個“果然等到你”的笑容，帶著點得意，又有點如釋重負。

“林教授，下班了？”他站直身體，語氣自然得像是鄰居打招呼。

林溯溫停在幾步之外，看著他，以及他手里那個與自身氣場極度不符的購物袋，眉頭微蹙：“你怎么在這里？”

“來給你補充彈藥?！鄙蜻瘟嘶问掷锏馁徫锎?，里面?zhèn)鞒銎科抗薰藓退芰洗募毼⒙曧?，“病好了更需要補充營養(yǎng)，我看你冰箱里除了零食就是半成品，這不行?！?/p>

林溯溫沒動：“我有定期采購?！?/p>

“我知道?！鄙蜻Γ暗阗I的都是方便食品和零食居多。這些，”他示意了一下袋子，“是新鮮的蔬菜、水果、肉類，還有熬湯的食材。病人康復期，食補很重要?！?/p>

他說得理直氣壯，仿佛照顧林溯溫是他的分內(nèi)之事。

林溯溫看著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情緒復雜。困惑，些許被打擾的不悅，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于這種過度關心的無措。

“沈弋，”他叫他的名字，語氣認真，“你不必做這些?！?/p>

“我想做?！鄙蜻卮鸬酶欤抗庾谱频乜粗?，“林溯溫，我對你好，是因為我想，我樂意。你可以不接受，但不能阻止我?！?/p>

他的直白再次讓林溯溫語塞。跟沈弋講道理，似乎總是會陷入這種邏輯怪圈。

見他不說話，沈弋往前走了一步，將購物袋放在門口，然后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遞到他面前。

不是話梅，而是一個設計極其簡約的深藍色絲絨盒子。

“這是什么？”林溯溫沒有接。

“打開看看。”沈弋眼神里帶著鼓勵。

林溯溫遲疑了一下，接過盒子，打開。里面并不是他預想中的珠寶首飾，而是一枚……頭繩？

不是普通的黑色橡皮筋，而是一條深藍色的真絲發(fā)繩，材質光滑，顏色沉穩(wěn)，上面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只在接口處有一個小巧精致的銀色金屬扣，造型像是一個抽象的數(shù)學符號“∞”（無窮大）。

“看你平時用的那個，好像有點舊了?！鄙蜻Z氣隨意，仿佛只是送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禮物，“這個材質不傷頭發(fā)。覺得……挺適合你的?！?/p>

林溯溫看著那枚發(fā)繩，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絲絨盒子的邊緣。他的頭發(fā)長，確實需要經(jīng)常用到頭繩，用的也是最普通的那種。他從未在意過這些小細節(jié)。

但沈弋注意到了。不僅注意到，還特意挑選了。這枚發(fā)繩，既不女氣，又貼合他的身份和喜好，低調(diào)而用心。

這份細心，比之前任何昂貴的基金或投其所好的話梅，都更讓林溯溫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觸動。

他沉默的時間有點長。沈弋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不喜歡？”

林溯溫合上盒子，抬起眼，看向沈弋。樓道頂燈的光線在他琥珀色的眼底流轉。

“謝謝?！彼吐曊f，將盒子放進了自己的外套口袋，“很實用?！?/p>

沈弋眼底那絲緊張瞬間消散，重新被明亮的光彩取代，笑容也燦爛起來?！皩嵱镁秃??！彼噶酥傅厣系馁徫锎?，“那這些……？”

林溯溫看著那個巨大的袋子，又看看沈弋帶著期待的眼神，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他拿出鑰匙，打開了門。

“進來吧。”

沈弋眼底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立刻拎起購物袋，跟著他走進了公寓。

這是沈弋第二次進來。和上次不同，這次林溯溫是清醒的，并且是“允許”他進入的。

沈弋熟門熟路地把購物袋拎進廚房，開始往外拿東西，一邊拿一邊說：“西蘭花、胡蘿卜、小排骨……哦，還有你喜歡的這個牌子的酸奶，我多買了幾盒。話梅也補了點貨，各種口味的都拿了點，你看著吃……”

林溯溫站在廚房門口，看著那個在商場上叱咤風云的男人，此刻像個盡職盡責的補給員，絮絮叨叨地往他的冰箱里填充食物，高大的身影在廚房的燈光下，莫名有種居家的溫暖感。

他的冰箱，第一次被這么多新鮮、健康的食材填滿。

沈弋放好東西，轉過身，看到林溯溫還站在那里，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沈弋問。

林溯溫回過神，搖了搖頭。他走到中島臺邊，拿起水杯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狀似隨意地問：“你吃晚飯了嗎？”

沈弋動作一頓，眼底閃過一絲驚喜，面上卻不動聲色：“還沒。剛開完會就過來了?！?/p>

林溯溫看著被塞得滿滿的冰箱，沉默了幾秒，然后說：“冰箱里的東西，我一個人吃不完?！?/p>

沈弋心跳快了一拍，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他努力維持著語氣的平穩(wěn)：“所以？”

林溯溫避開他的視線，看著自己的水杯：“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留下來吃晚飯。”他頓了頓，補充道，“就當是……感謝你送的東西，和……補充物資?！?/p>

這大概是林溯溫能說出的、最接近邀請的話了。

沈弋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耳尖，心里軟得一塌糊涂。他強壓下想要把人抱進懷里的沖動，笑了笑，語氣輕松：

“好啊。正好，讓我試試你廚房的灶火好不好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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