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的秘密約定

已近深夜，整個孤兒院的走廊靜得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安清輕輕推開寢室的木門，即便已經(jīng)放輕動作，老舊的門軸還是 “吱呀” 一聲，在寂靜里格外清晰。她屏住呼吸，踮著腳走進寢室 —— 室友們都已睡熟，均勻的呼吸聲裹著夏夜晚風(fēng)，從敞開的窗縫里飄進來。?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安清摸出洗漱用具，輕手輕腳地走向水房。水龍頭打開，“嘩嘩” 的水流聲瞬間填滿空曠的水房，她忽然想起以前不知哪個哥哥姐姐編的 “孤兒院夜半水鬼” 的故事，后背倏地竄起一陣涼意。手忙腳亂地加快洗漱動作，牙膏泡沫都沒漱干凈，就端著盆快步逃出了水房，仿佛身后真有什么在追。?

回到寢室，看到室友們熟睡的臉龐，安清心里的恐懼才慢慢消散。她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都多大了，還怕這種小孩子的故事。翻下床底的舊木箱，最最上層放著那張被她保存得極好的全家福 —— 照片上的養(yǎng)父母笑得一臉憨厚，養(yǎng)父臉上的疤痕格外清晰，那是當年教她騎自行車時摔的。安清伸出指尖，輕輕碰了碰相紙上的疤痕，涼意透過指尖傳來，眼淚卻突然決堤，砸在泛黃的相紙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第二天，安清是被院子里孩子的打鬧聲吵醒的。昨晚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夢里竟又見到了久違的養(yǎng)父母 —— 他們帶著她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她還和媽媽一起把爸爸推到雪堆里，最后一家三口躺在雪地上，笑得渾身發(fā)燙。?

“清清，跟他們走吧。” 爸爸揉著她的發(fā)頂，聲音還是記憶里的溫和，“去看看你本該擁有的生活，也替我們看看安瑤那孩子，好不好？”?

“去吧，別害怕?！?媽媽把爸爸的手拍開，仔細幫她捋順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爸爸媽媽會在天上看著你，護著你?！?

“我們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別哭呀清清，我們還會再見的?！?

媽媽笑著幫她擦去眼淚，可下一秒，她和爸爸的身影就慢慢淡在雪地里?！安灰?！爸爸媽媽別走！求求你們！” 安清伸手去抓，卻只抓到一把冰冷的雪，直到醒來，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

“安清，你醒啦？做噩夢了嗎？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 對鋪的錢夢探過頭，手里還拿著英語詞典。?

“沒、沒什么?！?安清胡亂抹掉眼淚，聲音又啞又澀，連忙轉(zhuǎn)移話題，“怎么就你在寢室？其他人呢？”?

“李晴和趙爽去市里圖書館了，金朵姐去做兼職了?！?錢夢晃了晃詞典，“我等會兒也去，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先洗漱?！?安清喉嚨干得發(fā)疼，想倒杯水喝，卻發(fā)現(xiàn)杯子是空的，只能作罷。?

站在水房的鏡子前，安清看著自己紅腫的眼睛，忽然想起同桌給她看過的 “悲傷蛙” 表情包 —— 這么一看，自己現(xiàn)在倒和那只青蛙有幾分像。她對著鏡子扯了扯嘴角，總算露出一點笑意。?

洗漱完換了身衣服，走到食堂時已過了早餐時間。安清猶豫著往后廚走，竟看到穿著白大褂摘菜的院長張姨?！皬堃?？” 她疑惑地看了眼時間 —— 上午九點半，往常這個點，張姨該在給小班孩子上課才對。?

“做飯的李姨請假了，我替她盯會兒。” 張姨頭也沒抬，指了指桌上的粥碗，“還沒吃吧？端出去趁熱喝。”?

“謝謝張姨?！?安清端起一碗粥、兩個包子，坐在食堂角落慢慢吃。溫?zé)岬闹嗷^喉嚨，干澀的不適感瞬間消散，半碗粥下肚，整個人才覺得活過來。?

吃完飯還不到十點。今天和便利店老板約的是晚班，下午六點到就行 —— 這一整個白天，都屬于她自己?！跋认丛?，再寫暑假作業(yè)，背單詞，昨天的衣服也該洗了。” 安清一邊往寢室走，一邊在心里列好計劃。?

回到寢室，錢夢已經(jīng)走了，桌上留了張字條：“我和同學(xué)去圖書館寫作業(yè)，下午回?！?安清把字條疊好放進抽屜，又拿了睡衣去洗澡 —— 白天的浴室沒人，她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洗個熱水澡。?

洗完澡一身清爽地往寢室走，剛到門口，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 是昨天那個自稱她親生母親的女人，正站在寢室門口來回踱步。?

“安清，你回來了?！?女人立刻迎上來，臉上畫著淡妝，卻掩不住眼底的疲憊，眼眶和安清早上一樣紅腫。?

“嗯，請進吧?！?安清下意識攥緊了手里的水盆，指節(jié)泛白。?

推開門，安清暗自慶幸室友都不在，不然這場面實在尷尬?！拔业拇苍诳看暗南落?，您坐吧?！?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wěn)，可蘇雁還是注意到她的不自然 —— 安清走路時竟同手同腳，和自己緊張時的樣子一模一樣。血緣這東西，還真是奇妙。?

安清放好水盆，深吸一口氣才轉(zhuǎn)過身，卻見蘇雁站在窗前望著外面。“抱歉，寢室沒水，招待不周了?！?

“沒關(guān)系?！?蘇雁轉(zhuǎn)過身，指了指門外，“你爸爸叫安國棟，他也來了，只是女生寢室他不方便上來，讓我跟你說一聲，不是不在意你?！?

安清走到窗邊往下看，果然看到安國棟站在太陽底下，他也正好抬頭，看見安清，立刻用力揮了揮手。安清猶豫了一下，也僵硬地抬了抬手作為回應(yīng)。沒想到這一下，安國棟更興奮了，手臂揮得像個上了發(fā)條的迎賓氣球人，晃得人眼暈。?

“別理他，你越理他越瘋?！?蘇雁見安清盯著安國棟，無奈地拉了拉她的手，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來，“快坐，站著累?！?

寢室里沒有多余的椅子，安清只能讓蘇雁坐在自己的床上，心里再次慶幸當初選了下鋪?！澳?，我也坐?！?她在床沿坐下，蘇雁的手還握著她的，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過來，讓她有些不自在。?

蘇雁似乎察覺到了，連忙松開手，把隨身的包放在腿上，像獻寶似的一件件往外掏東西：“昨天院長說你沒有手機，這個是給你買的新的，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手機殼，就買了幾個基礎(chǔ)款，你要是不喜歡，咱們再換。還有這雙涼鞋，尺碼是問院長的。你喜歡歷史，我給你買了套《歷史科普全冊》，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謝謝，讓您破費了?！?安清看著蘇雁泛紅的眼眶，輕輕點了點頭，聲音比昨天柔和了些。?

蘇雁見她態(tài)度松動，心里一陣狂喜，連忙拉著她的手：“跟你養(yǎng)父一家也真是有緣 —— 他叫安國平，你爸爸叫安國棟，不了解的人，還以為他們是親兄弟呢?！?

“是嗎？那真挺巧的。” 安清覺得保持沉默好像并不禮貌，只能干巴巴的說句好巧，好在蘇雁沒沒在意。?

“可不是嘛，寫劇本都沒這么巧的?！?蘇雁頓了頓，語氣放得更柔，“清清，我知道你舍不得這里，也舍不得你養(yǎng)父母。我和你爸爸昨天商量好了，現(xiàn)在是暑假，我們就在孤兒院附近租個房子，陪著你直到開學(xué)。要是開學(xué)你還不想走，我們就在你學(xué)校附近買套房子，陪你到高中畢業(yè)；要是你想跟我們?nèi)ソ?，我們就立馬給你辦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不管你選什么，我們都支持你。”?

“那安瑤呢？” 安清忽然問 —— 她并不嫉妒安瑤，反而擔(dān)心她的處境，“你們舍得讓她一個人在江市嗎？”?

“安瑤這孩子，成績不算好，但體育特別厲害，是體育生?！?蘇雁說起安瑤，語氣里帶著嗔怪，卻藏不住驕傲，“平時住校，假期就在各個集訓(xùn)營，一年到頭也在家住不了幾天?！?

“她很厲害?！?安清真心實意地說 —— 自己的體育一直是吊車尾，她打心底里佩服體育好的人。?

“你也很厲害。” 蘇雁對著她豎起大拇指，“昨天張院長給我看了你好多獎狀，一邊打工一邊學(xué)習(xí)，還能保持這么好的成績，你比安瑤棒多了?！?

安清的臉頰微微發(fā)燙，小聲說了句 “謝謝”—— 這聲謝謝，比剛才收到禮物時誠懇多了，蘇雁的話像一股暖流，輕輕裹住了她的心。?

“要不要帶我逛逛孤兒院？” 蘇雁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眼神里滿是期待，“想看看你這些年生活的地方。”?

“好，不過我得換身衣服。” 安清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 19 塊 9 買一送一的劣質(zhì)睡衣，再看看蘇雁身上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衣服，實在覺得這樣出門不禮貌。?

“啊，你看我這腦子！” 蘇雁尷尬地松開手，連忙走到門口，“你換，我在門口等你。”?

安清在衣柜里找了件灰色半袖和藍色短褲換上，剛打開門，就看見蘇雁像軍訓(xùn)似的站得筆直，手指還在緊張地攪著衣角?！澳陌湓诖采狭恕！?安清把包遞給她。?

“謝謝，我們走吧?！?蘇雁接過包隨意背上，跟著安清下樓。?

“這棟樓一共四層，每層中間都有安全通道的逃生門，門左邊是男生寢室，右邊是女生寢室。一二層住學(xué)前和小學(xué)生，三層是中學(xué)生，四層是高中生。” 安清抬手指了指幾間掛著鎖的房間，“孤兒院近幾年缺錢，設(shè)備也老了，已經(jīng)不接收新孩子了?！?

蘇雁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那些掛著鎖的房門上，還殘留著孩子們貼過貼紙的膠印，能想象出這里曾經(jīng)的熱鬧。“會好的。” 她伸手，輕輕把安清垂到臉頰的發(fā)絲別到耳后。?

安清這次沒有躲開，只是輕輕 “嗯” 了一聲。?

“阿雁，安清，你們下來啦！” 樓下的安國棟見她們下來，立刻快步跑過來，從包里掏出兩把手持小風(fēng)扇，獻寶似的遞到兩人面前，“太陽大，快吹吹，別中暑了?！?

“謝謝?！?安清接過風(fēng)扇，指尖碰到塑料外殼，涼涼的。安國棟見她接了，笑容瞬間放大，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不客氣不客氣，應(yīng)該的！” 他連忙領(lǐng)著兩人走到樹蔭下，“快躲躲太陽，這天氣太熱了。”?

“行了，別瞎忙了，我們跟安清逛逛孤兒院?！?蘇雁在安清看不見的角度瞪了安國棟一眼，暗示他收斂點。?

安國棟立刻挺直脊背，瞬間恢復(fù)了昨天在辦公室里溫文爾雅的樣子：“好，逛逛，你們逛，我跟著就行?！?

安清攥著小風(fēng)扇的手指微微收緊，塑料外殼在掌心沁出薄汗。她領(lǐng)著兩人往東側(cè)的活動室走，腳步踩在斑駁的水泥地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驚得墻角幾只灰麻雀撲棱棱飛起，躲進槐樹濃密的枝葉里。?

“這邊是孩子們的活動室，每天下午三點到五點開放?！?安清推開掉漆的木門，喧鬧聲立刻涌了出來 —— 十幾個孩子圍著舊課桌畫畫，蠟筆在泛黃的畫紙上涂出鮮艷的色塊，墻角的積木堆得老高，幾個小女孩抱著娃娃過家家。?

蘇雁下意識挺直脊背，目光掃過墻上剝落的墻皮、扇葉缺了一片的綠色吊扇，指尖悄悄蜷縮起來。安國棟在包里摸出幾顆糖，遞給離他最近的小男孩，可那孩子卻警惕地往后縮，黑黢黢的眼睛里滿是怯意。?

“他們不太常見外人。” 安清輕聲解釋，彎腰撿起滾到腳邊的蠟筆頭，“平時都是于姨帶著他們，今天于姨去采購物資了?！?

“安清姐姐！你看我畫的房子！” 王亞博舉著畫紙跑過來，紙上用紅色蠟筆畫著歪歪扭扭的平房，煙囪里飄著幾縷綠色的炊煙。?

“畫得真棒！” 安清對著他豎起大拇指，眼里滿是笑意。?

這一聲夸獎像顆石子投進水里，其他孩子也紛紛舉著畫紙圍過來，嘰嘰喳喳地喊著 “安清姐姐看我的”“我畫的更好看”。安清耐心地接過每一張畫，認真地夸著，還幫一個臉上沾了顏料的小女孩擦干凈臉頰。?

蘇雁站在一旁看著，陽光透過布滿灰塵的玻璃窗斜斜照進來，在安清單薄的肩膀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女孩說話時總是微微低著頭，嘴角噙著淺淡的笑，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溫柔得像幅畫。?

蘇雁忽然輕輕碰了碰安清的胳膊：“安清，明天我可以帶些繪本和文具過來嗎？給孩子們的?！?

“可以嗎？” 安清驚訝地抬起頭，眼里滿是驚喜。?

“當然了?！?蘇雁笑著點頭，眼里的溫柔快要溢出來。?

“那太好了！我替孩子們謝謝你！” 安清的嘴角揚得更高，陽光落在她眼里，映出細碎的光塵，像落滿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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