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初雪比往年早了些。
安迷修推開西廂房的門時,雪片正簌簌地往下落,給院子里的蘋果樹裹上了一層薄紗。雷獅站在樹下,背對著他,手里拿著把掃帚,正笨拙地用左手掃著枝椏上的積雪——他總怕雪壓斷了樹枝,就像當(dāng)年怕雪崩埋了峽谷里的野草。
“別掃了,一會兒又落滿了?!卑裁孕拮哌^去,從背后輕輕環(huán)住他的腰。
雷獅的身體僵了僵,隨即放松下來,把掃帚靠在樹干上?!芭聣簤牧嗣髂甑幕ò??!彼D(zhuǎn)過身,伸手拂去安迷修肩上的雪花,指尖帶著戶外的涼意,“怎么不多穿點?”
“屋里暖和?!卑裁孕扌α诵?,仰頭看著他,“卡米爾剛才派人送了封信,說首都的朋友寄了些年貨,讓我們?nèi)ト??!?/p>
雷獅的眉頭微微動了動。自從三年前那場“假死”風(fēng)波后,他對首都總有種莫名的抗拒,像怕那里的風(fēng)會吹散北境的安穩(wěn)。安迷修看出了他的猶豫,握緊了他的手:“就去看看,取了東西就回來,好不好?”
雷獅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去守衛(wèi)軍營地的路上,雪越下越大,路兩旁的白樺樹像披了銀甲的士兵,沉默地立在風(fēng)雪里。安迷修牽著雷獅的手,能感覺到他掌心的微涼——他知道,雷獅不是怕首都,是怕那些與“死亡”相關(guān)的記憶,會驚擾了此刻的平靜。
“其實,”安迷修突然說,“我昨天翻到了你當(dāng)年在鄰國寫的日記。”
雷獅的腳步頓了一下:“寫了什么?”
“寫你住的小木屋漏雨,寫你學(xué)做木工時被錘子砸了手,寫你看到北境的報紙上說‘安迷修先生為學(xué)校蓋了新教室’,就對著報紙笑了半天?!卑裁孕薜穆曇艉茌p,混著雪花落地的聲音,“你還畫了個很丑的蘋果派,說‘等回去了,一定要讓安迷修烤一個’?!?/p>
雷獅的耳根泛紅,別過頭去看路邊的雪堆:“……隨手畫的?!?/p>
安迷修忍不住笑了,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像落下一片溫?zé)岬难┗??!拔抑馈!彼f,“我還知道,你比我想象中,更想早點回來。”
雷獅沒說話,只是反手握住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風(fēng)雪穿過樹林,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卻像是被兩人交握的手擋住了,沒能吹進(jìn)心底那片被暖意填滿的角落。
卡米爾的營地很熱鬧,士兵們正在掛紅燈籠,空氣中飄著肉香??吹剿麄儊恚谞栄劬σ涣?,從屋里抱出個大箱子:“哥,安迷修哥,你們看!有棉花糖、杏仁糖,還有首都最有名的桂花糕!”
安迷修打開箱子,一股甜香撲面而來。雷獅拿起一塊桂花糕,放在鼻尖聞了聞,眼神里有些恍惚,像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小時候吃過?”安迷修問。
“嗯。”雷獅點頭,聲音有些遙遠(yuǎn),“母親還在的時候,每年過年都會買?!?/p>
安迷修的心輕輕一顫。他很少聽雷獅提起家人,只知道他父母早逝,是跟著叔父長大的,后來叔父也在戰(zhàn)亂中去世了。他拿起一塊桂花糕,遞到雷獅嘴邊:“嘗嘗,還是不是當(dāng)年的味道?!?/p>
雷獅咬了一口,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開,帶著淡淡的桂花香。他看著安迷修期待的眼神,突然笑了:“比當(dāng)年的甜。”
“那是因為……”安迷修湊近他耳邊,輕聲說,“身邊有人陪著吃?!?/p>
卡米爾在一旁假裝整理燈籠,肩膀卻抖個不停,顯然是在偷笑。雷獅瞪了他一眼,卡米爾立刻立正站好,板起臉來,模樣像極了當(dāng)年那個跟在雷獅身后的小不點。
回去的路上,雪已經(jīng)停了。月亮從云里鉆出來,給雪地鍍上了一層銀輝。安迷修提著裝滿年貨的籃子,雷獅走在他身邊,手里拿著那把沒來得及送人的木簪——早上出門時,他特意放進(jìn)了口袋。
“安迷修?!崩转{突然停下腳步。
“嗯?”
他把木簪拿出來,借著月光,小心翼翼地插進(jìn)安迷修的頭發(fā)里。簪頭的星花在月色下泛著溫潤的光,與他鬢邊的碎發(fā)纏繞在一起,像一幅安靜的畫。
“其實……”雷獅的聲音有些沙啞,“請柬我重新寫了?!?/p>
安迷修愣住了。
“沒燙金,沒畫花紋,就用你給我的那支星花鋼筆寫的?!崩转{看著他的眼睛,里面映著月光,也映著他的影子,“就寫了‘安迷修與雷獅,于冬雪初霽之日,結(jié)為伴侶’?!?/p>
安迷修的眼眶突然有些發(fā)熱。他抬手摸了摸頭發(fā)里的木簪,指尖觸到雷獅留下的溫度,突然明白,所謂的婚禮,從來不需要盛大的儀式,不需要華麗的請柬,只需要兩個人都篤定地知道,往后的每一個雪天,每一個春天,都會一起度過。
“好啊。”他笑著說,眼角的淚落在雪地上,瞬間凝成了冰晶,“那就定在今天吧。”
“今天?”
“嗯?!卑裁孕撄c頭,握住他的手,往莊園的方向走,“雪停了,月亮出來了,還有桂花糕和棉花糖,多好的日子?!?/p>
雷獅看著他的背影,月光把他的頭發(fā)照得有些發(fā)亮,那支木簪在發(fā)絲間若隱若現(xiàn)。他快步跟上去,與他并肩而行,腳下的積雪發(fā)出咯吱的聲響,像在為這場簡單的婚禮伴奏。
回到莊園時,安迷修從箱子里拿出棉花糖,放在壁爐的余火上烤。棉花糖慢慢融化,變成金黃色的糖漿,散發(fā)出焦甜的香氣。雷獅坐在地毯上,看著他忙碌的身影,突然覺得,這就是他這輩子最想要的日子——沒有硝煙,沒有離別,只有壁爐的暖意,和身邊這個人。
安迷修把烤好的棉花糖遞給他,指尖不小心沾到了糖漿,黏糊糊的。雷獅伸手幫他擦掉,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笑了。
窗外的月光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落在頭發(fā)里的木簪上,落在壁爐跳動的火焰上,像一句無聲的誓言。
這個冬天,北境的雪來得早,卻格外暖。因為他們知道,往后的每一場雪,都會有彼此的體溫,將寒冷融化成心底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