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平定蠻族的消息傳回長安時,整個京城都沸騰了。八百里加急的軍報在清晨時分送達(dá)宮中,不到一個時辰,朱雀大街兩側(cè)便擠滿了翹首以盼的百姓。沈硯之站在人群里,一襲月白長衫被秋風(fēng)吹得微微拂動。他能聽見周圍興奮的議論聲,卻在心底泛起一絲近鄉(xiāng)情怯的漣漪——三年了,那個人終于要回來了。
當(dāng)皇帝的儀仗出現(xiàn)在城門時,人群的歡呼聲如潮水般涌起。沈硯之卻恍若未聞,目光緊緊鎖住那個漸行漸近的身影。凌雪身披金甲,騎在一匹通體烏黑的戰(zhàn)馬上,陽光灑在他身上,恍若神祇。三年的邊關(guān)風(fēng)沙似乎并未在他臉上留下痕跡,反倒將那份與生俱來的銳氣磨礪得更加內(nèi)斂深沉。
就在這時,凌雪的目光穿越層層人群,精準(zhǔn)地落在他身上。那一刻,沈硯之覺得周遭的一切聲音都遠(yuǎn)去了,只剩下自己如擂鼓的心跳。他看見凌雪眼中閃過一抹極亮的光,那光芒如此熟悉,讓他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在流杯宴上第一次與他四目相對的少年。
令滿朝文武目瞪口呆的是,凌雪甚至沒有先向皇帝行完大禮,便徑直翻身下馬,大步朝他走來。鎏金鎧甲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隨著他的步伐發(fā)出鏗鏘的聲響。沈硯之看著這個越來越近的身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分別的那個雨夜,凌雪也是這般不顧一切地闖進(jìn)長歌門,在眾目睽睽下吻了他。
“我回來了?!绷柩┑穆曇袈裨谒i窩,帶著邊關(guān)風(fēng)沙的粗糙,卻燙得人心里發(fā)顫。甲胄的冰冷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沈硯之卻只覺得溫暖。他緩緩抬起手,輕輕回抱住這個渾身沾滿征塵的人。
“歡迎回家?!鄙虺幹p聲道,聲音里帶著只有他們二人才懂的繾綣。
后來,凌雪閣的人總說,自邊關(guān)回來后,他們的校尉像是換了個人。若是從前,凌雪在朝堂上寸步不讓,對待政敵更是毫不留情。可如今,他會在辯論時適時收住鋒芒,處理公務(wù)時也記得留三分余地。最讓人驚訝的是,這位從前經(jīng)過長歌門都要快馬加鞭的凌校尉,如今竟會特意下馬,在里面一坐就是半個時辰。
而長歌門的弟子們也漸漸發(fā)覺,他們的沈先生似乎有些不同了。從前沈硯之的琴音清冷出世,如今卻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有時他正授課,忽然瞥見窗外那個熟悉的玄色身影,便會不自覺地笑出聲來。那笑容溫柔得能化開冰雪,讓一眾弟子看得目瞪口呆。
“先生最近可是遇上了什么喜事?”有大膽的弟子忍不住問道。
沈硯之但笑不語,指尖在琴弦上輕輕撥動,一曲《鳳求凰》便流淌而出。窗外,凌雪靠在廊柱上,閉目聆聽,冷硬的眉眼柔和得不可思議。
入秋那日,凌雪帶沈硯之去了趟城郊的紅葉林。馬車駛出長安城,沈硯之撩開車簾,看著窗外飛逝的秋色,忽然感到一只手輕輕覆上他的手背。
“這三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绷柩┑穆曇艉艿?,帶著幾分難得的柔軟。
沈硯之轉(zhuǎn)頭看他,發(fā)現(xiàn)那雙總是銳利如鷹的眼眸里,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思念。他反手握住凌雪的手,指尖輕輕摩挲著他掌心的繭子——那是長年握劍留下的痕跡。
“邊關(guān)苦寒,你可有好好照顧自己?”沈硯之輕聲問道。
凌雪低笑一聲,將他的手握得更緊:“每次收到你的信,就是我最好的良藥。”
馬車在山腳下停住,凌雪先一步下車,然后轉(zhuǎn)身朝沈硯之伸出手。這個動作如此自然,仿佛他們已經(jīng)這樣相處了一生一世。
漫山紅楓如燃燒的火焰,秋風(fēng)拂過,紅葉紛紛揚揚地落下,在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沈硯之彎腰拾起一片楓葉,葉脈在陽光下清晰可見,像極了人掌心交錯的紋路。
“硯之。”凌雪忽然喚他。
沈硯之回過身,卻見凌雪單膝跪地,手中舉著一個錦盒。盒中躺著一枚玉佩——正是那枚被修復(fù)的半玉,如今被重新打磨,刻上了精致的纏枝蓮紋,巧妙地將那道裂痕裹成了花紋的一部分。
“這是……”沈硯之怔住了,他認(rèn)得這枚玉佩。那是他們定情之物,后來在一次爭執(zhí)中被他摔裂。他本以為凌雪早已將它丟棄,卻不曾想他竟一直留著,還將它修復(fù)得如此完美。
“沈硯之,”凌雪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像當(dāng)年在巷口告白時一樣,“上輩子我沒說夠,這輩子再說一次。我喜歡你,不是一時興起,是兩輩子的執(zhí)念?!?/p>
沈硯之看著凌雪眼中的緊張,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在流杯宴上見到他的樣子。那時的凌雪像只渾身帶刺的狼,連笑都帶著算計。誰能想到,這只狼會有一天,在漫天紅葉里,用這樣笨拙的方式求娶。
“你愿意……跟我過一輩子嗎?”凌雪的聲音微微發(fā)顫,那雙握慣了劍的手,此刻竟有些發(fā)抖。
沈硯之的眼前忽然模糊了。他想起上輩子的結(jié)局——凌雪戰(zhàn)死在邊關(guān),他抱著冰冷的尸身,在長歌門彈了三天三夜的琴,弦斷聲絕,最后隨他而去。那一世的遺憾與痛楚,至今想起仍覺心悸。
而這一世,他們終于有機會改寫結(jié)局。
他接過玉佩,指尖輕撫過上面的纏枝蓮紋,而后小心地戴在凌雪頸間。接著他又解下自己頸間的那枚半玉,替凌雪戴上。兩枚玉佩相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嚴(yán)絲合縫地拼成一個完整的圓形。
“我愿意?!鄙虺幹穆曇艉茌p,卻字字清晰,“凌雪,兩輩子,我等的就是這句話?!?/p>
凌雪猛地站起身,將他緊緊擁入懷中。這個擁抱如此用力,仿佛要將彼此揉進(jìn)骨血里。沈硯之感受著對方劇烈的心跳,忍不住微微笑了。
一片紅葉悠悠落下,恰好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像大自然贈與的賀禮。遠(yuǎn)處傳來雁鳴,一群歸雁排著隊往南飛去,翅膀劃破澄澈的秋空。
“這一世,我們終于趕在命運前面了。”凌雪在他耳邊低語,聲音里帶著失而復(fù)得的慶幸。
沈硯之靠在他肩上,輕輕閉上眼睛。是啊,這一世,他們終于抓住了彼此的手,再也沒有什么能將他們分開。
夕陽西下,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交織在一起,仿佛本就該是一體。返程的馬車上,沈硯之靠著凌雪的肩,沉沉睡去。睡夢中,他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這一世,我定護(hù)你周全。”
那是跨越兩世的承諾,也是此生不渝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