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了，聽筒里傳來一陣嘈雜的音樂聲，然后是一個干練的女聲。

“喂？”

“張姐，是我，林晚?！?/p>

那頭的音樂聲瞬間小了下去，背景里傳來關(guān)門的聲音。張姐的聲音清晰起來，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驚訝：“林晚？你這大半年跑哪兒去了？我還以為你跟著沈大設(shè)計師準(zhǔn)備退隱江湖了呢?！?/p>

“沒，”林晚對著冰冷的空氣呼出一口白霧，“我需要工作，張姐。什么都行?！?/p>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張姐是圈里的老人，嗅覺敏銳，一句話就聽出了不對勁。

“出事了？”她問，但沒等林晚回答，就立刻轉(zhuǎn)回了公事公辦的語氣，“行，不說這個。你來得巧，也不巧?！?/p>

“怎么說？”

“巧的是，我手上正好有個急活，客戶指名要女?dāng)z影師，風(fēng)格要安靜有質(zhì)感，我第一個就想到你。不巧的是，”張姐頓了頓，“這不是你喜歡的那種自由創(chuàng)作。商業(yè)單，要求死，改動多，甲方爸爸難伺候?！?/p>

“我接?！绷滞頉]有絲毫猶豫。

“你先聽我說完，”張姐的聲音很穩(wěn)，“一個新開的精品酒店，在鄰市一個叫‘靜水灣’的地方。是個改造過的古鎮(zhèn)，你知道的，現(xiàn)在流行這種調(diào)調(diào)。他們要拍一組宣傳照，用在官網(wǎng)和所有媒體稿上。酬勞不錯，但要求也很明確——要把一個人造的景點，拍出‘靈魂棲息地’的感覺?！?/p>

靈魂棲息地。

林晚聽到這個詞，嘴角勾起一絲自嘲的弧度。她一個連自己靈魂都沒地方放的人，要去給別人制造一個棲息的幻象。

“沒問題。”她說。

“想好了？這種活兒挺磨人的，跟你以前拍風(fēng)光不一樣，得把假的拍成真的?！?/p>

“我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這種磨人的活兒?！绷滞砜粗謱γ嬉惠v公交車駛過，帶起一陣風(fēng)，“張姐，把資料發(fā)我郵箱吧?！?/p>

“好。你還是以前那個郵箱？”

“是?！?/p>

“行，半小時內(nèi)發(fā)你?？赐杲o我電話?！?/p>

“謝謝張姐?！?/p>

掛了電話，林晚沒有立刻叫車。她把冰涼的手機塞回口袋，雙手插進大衣兜里，開始沿著馬路慢慢地走。畫廊里溫暖的光被她甩在身后，城市的霓虹燈在她臉上投下流動的、冷漠的光斑。

她沒有得到一個充滿藝術(shù)理想的拍攝項目，只得到了一份工作。一份報酬優(yōu)厚、要求刻板的工作。

但這感覺很好。

好得讓她想哭。

這感覺就像在快要溺死的時候，抓住了一塊粗糙的、硌人的浮木。它不美，也不舒服，但它能讓她浮起來，讓她靠自己的力氣，喘上一口氣。

**——**

畫廊里，賓客漸漸散去。周晴送走了最后一位藝術(shù)評論家，疲憊地靠在門邊，一眼就看到了還站在窗邊的沈哲。

他沒有看畫，也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端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香檳，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那里是林晚消失的方向。他身上的西裝依舊筆挺，但那份挺括此刻卻像一層硬殼，包裹著一個搖搖欲墜的內(nèi)在。

周晴走過去，從他手里拿走了那杯酒。

“別裝了，沈哲?！彼f，聲音里沒有了派對上的熱情，只剩下?lián)鷳n，“你們倆到底怎么了？別拿吵架那種鬼話糊弄我。”

沈哲轉(zhuǎn)過頭，看著周晴，臉上那副得體的面具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他的眼神空洞，像是盯著一個很遠的地方。

“晴晴，”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我給她造了一座房子，我以為是全世界最堅固、最溫暖的房子?！?/p>

他停頓了一下，喉結(jié)上下滾動。

“可我忘了問她，喜不喜歡住在里面。也忘了……給她留一把可以隨時走出來的鑰匙。”

周 an 晴愣住了。她認(rèn)識沈哲這么多年，從未見過他如此脆弱的一面。他永遠是那個自信、冷靜、掌控一切的沈哲，是所有人眼里無堅不摧的代名詞。

“所以她就走了？”

沈哲沒有回答，只是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還難看。他拿起桌上自己的大衣，“畫展很成功，恭喜你。我先回了。”

他沒等周晴再說什么，便轉(zhuǎn)身離開了。他走得很快，背影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孤單。

**——**

林晚回到那個純白的公寓時，已經(jīng)快午夜了。她踢掉高跟鞋，赤著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感覺像是從一場不屬于自己的夢境里醒來。

她打開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起，映出她有些疲憊的臉。

收件箱里，果然有一封未讀郵件。

發(fā)件人：張姐。

主題：【緊急項目】靜水灣酒店宣傳拍攝方案 V1.0。

她點開郵件，一個幾十頁的PDF文件彈了出來。開篇就是酒店的品牌理念，碩大的藝術(shù)字寫著——“為你疲憊的靈魂，尋一處靜謐港灣”。

文件里有大量酒店的效果圖和實景圖。青瓦白墻，小橋流水，每一處都經(jīng)過了精心的設(shè)計，美得像一張張明信片，也假得像一個電影布景。

甲方要求里，用紅色加粗字體標(biāo)注著：

“核心關(guān)鍵詞：真實、寧靜、治愈、歸屬感?！?/p>

“規(guī)避商業(yè)化痕跡，強調(diào)人文氣息與自然融合?！?/p>

林晚一頁頁地翻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關(guān)掉PDF，目光落在自己那個小小的書架角落。

那盆葉尖發(fā)黃的吊蘭，那把有磨損痕跡的舊椅子，還有那張黑白的、記錄著一個不完美印記的咖啡杯照片。

這些東西，沒有一樣是完美的，卻比那幾十頁精美的PPT，更讓她感到“真實”。

她拿起手機，撥通了張姐的電話。

“張姐，是我?！?/p>

“看完了？怎么樣？能接嗎？”

“能，”林晚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和對面樓里零星亮著的燈火，平靜地說，“告訴他們，這個活，我接了。明天就可以去現(xiàn)場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