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懸在半空、未曾落地的問句,像一場沒有降下的雨,懸在林未晞和江序之間,讓空氣都變得潮濕而黏稠。
他們沒有再提起那天黃昏小樹林里的對話,但有些東西,確確實實不同了。
林未晞發(fā)現(xiàn),自己更加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它會不受控制地飄向旁邊,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落在他握著手機、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上,落在他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背上。每一次不經(jīng)意的對視,都能讓她心頭一跳,慌忙移開,耳根發(fā)熱,仿佛做了虧心事。
而江序,似乎也變得更加……“存在”。
他依舊話少,依舊大部分時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比以前更長、更深。他會在她被難題困住,無意識咬著筆帽時,直接抽走她的草稿紙,寫下解題思路,動作自然得像呼吸。他帶來的早餐里,開始出現(xiàn)她前天隨口對溫妍提過想吃的草莓大福。
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而她,正一點點感知著水面之下,那龐大而溫暖的輪廓。
這天午休,林未晞被數(shù)學(xué)老師叫到辦公室分析月考試卷。回到教室時,大部分同學(xué)都趴下午睡了,教室里一片安靜。
她放輕腳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然后,她停住了。
江序也睡著了。和平時隨意趴著的姿勢不同,他這次是側(cè)著頭,面向著她的座位方向。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正好落在他臉上,將他濃密的睫毛染成淺金色,在眼瞼下投下小小的扇形陰影。他呼吸均勻,嘴唇微微抿著,平日里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戾盡數(shù)褪去,竟顯出幾分難得的、毫無防備的柔和。
林未晞的心,像是被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搔了一下。
她幾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坐下,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一個易碎的夢。
這個角度,這個距離,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鼻梁上那顆小小的、淺褐色的痣,可以看到他額角一道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白色小疤痕。
她看得入了神。
直到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拿起了鉛筆,攤開了速寫本空白的一頁。
筆尖懸在紙上,她猶豫著。畫嗎?昨天才因為這本子掀起軒然大波。不畫嗎?可眼前的畫面,美好得讓她心尖發(fā)顫,迫切地想要記錄下來。
最終,沖動戰(zhàn)勝了理智。
鉛筆落在紙上,發(fā)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她下筆很輕,很慢,全神貫注地捕捉著光線在他臉上跳躍的軌跡,描繪著他沉睡時毫無棱角的輪廓。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注意到,在她筆尖移動的同時,那雙原本緊閉的眼睛,睫毛幾不可查地顫動了一下。
當(dāng)她畫完最后一筆,輕輕舒了口氣,滿意地端詳著自己的作品時——
“畫好了?”
一個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慵懶的聲音,突兀地在耳邊響起。
林未晞嚇得手一抖,鉛筆“啪嗒”一聲掉在桌上。她猛地抬頭,撞進江序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開的、幽深的黑眸里。
他醒了!
他什么時候醒的?!他看到了?!
巨大的羞窘瞬間將她淹沒,她手忙腳亂地想要合上速寫本,臉頰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一只修長的手卻先一步按在了本子上,阻止了她的動作。
江序撐起身子,目光從她驚慌失措的臉上,緩緩移到速寫本上那幅新鮮出爐的畫作上。
畫上的他,安靜沉睡,陽光溫柔,連那點細微的疤痕和鼻梁上的小痣都清晰可見。筆觸細膩,光影柔和,充滿了……一種他從未在自己身上感受過的寧靜與珍視。
他看著畫,久久沒有說話。
林未晞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跳出來。她等待著,等待他的評價,等待他或許會再次問出那個問題。
然而,他只是伸出手指,用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畫紙上自己的輪廓。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她,眼神深邃得像夜海。
“林未晞?!彼兴拿?,聲音低啞。
“嗯?”她緊張得聲音發(fā)顫。
他傾身,朝她靠近了一些。
距離瞬間被拉近,她甚至能數(shù)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能感受到他溫?zé)岬暮粑鬟^她的臉頰。那股清冽的皂角香混合著陽光的味道,將她緊緊包裹。
林未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著他不斷放大的俊臉,連呼吸都忘了。
他要干什么?
吻她嗎?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戰(zhàn)栗,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長睫如同受驚的蝶翼般劇烈顫抖。
預(yù)想中的觸感并沒有落下。
她只聽到他極輕的、幾乎含在喉嚨里的一聲低笑。
那笑聲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戲謔,又像是……某種確認。
隨即,壓迫感消失。
林未晞茫然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江序已經(jīng)重新靠回了椅背,恢復(fù)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仿佛剛才那個極具侵略性的靠近只是她的幻覺。
只有他嘴角那抹尚未完全消散的、極淡的弧度,證明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他拿起她掉在桌上的鉛筆,在指尖隨意地轉(zhuǎn)了一圈,然后塞回她依舊僵硬的手里。
“畫得……”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緋紅未褪的臉頰,最終落回她的眼睛,慢悠悠地吐出兩個字:
“……還行?!?/p>
說完,他重新戴上耳機,看向窗外,只留下一個讓她心跳失序的側(cè)影。
林未晞握著那支還殘留著他指尖溫度的鉛筆,看著速寫本上那幅被他“認證”為“還行”的畫,整個人像是被丟進了蒸汽里,從頭到腳都在發(fā)熱。
“還行”……
比起最初的“畫得一般”,這算不算是……巨大的進步?
他沒有追問那個問題,卻用行動,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危險又迷人的咫尺。
而她清楚地知道,在這看似觸手可及的咫尺之下,橫亙著的,或許是他們彼此都還未曾真正了解與跨越的,內(nèi)心的天涯。
但此刻,被他目光掠過的手背還在發(fā)燙,被他氣息拂過的耳根依舊灼熱。
她低下頭,將滾燙的臉頰埋進臂彎里,嘴角卻抑制不住地,悄悄彎起了一個小小的、甜蜜的弧度。
咫尺天涯。
但至少,她好像,離他又近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