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薇的出現(xiàn),讓整個案件的性質再次發(fā)生了逆轉。她不再是一個虛幻的“第四個姐妹”的符號,而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活生生的、并且身處恩怨漩渦中心的女人。警方迅速而謹慎地展開了對錢薇的全面背景調查和外圍監(jiān)控。
調查結果顯示,錢薇,女,42歲,未婚,獨自經營一家名為“蕓閣”的中型畫廊。她畢業(yè)于國內知名美術學院,有海外留學經歷,舉止優(yōu)雅,在本地藝術圈小有名氣。表面上看,她的生活軌跡清晰而光鮮,與那些黑暗的往事毫無瓜葛。她定期會去探望錢勇(在錢勇被拘押前),與趙強也有禮節(jié)性的往來,但看不出有任何超出世交關系的親密。
“蕓閣……”林曉雨念叨著這個名字,“蕓,是陳蕓的蕓嗎?” 這僅僅是巧合,還是某種刻意的紀念,甚至是無聲的控訴?
老周眉頭緊鎖:“這個名字太意味深長了。如果是有意為之,那說明錢薇很可能知道自己的出身。她用生母的名字來命名自己的事業(yè),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鄭警官那邊傳來的監(jiān)控報告則顯示,錢薇的生活極其規(guī)律,深居簡出,除了打理畫廊、會見客戶、參觀畫展,幾乎沒有任何社交活動。她的情緒看起來平靜甚至有些淡漠,沒有任何異常的舉動。然而,這種過分的正常,在這種特殊時期,反而顯得有些不正常。
“她太冷靜了?!崩现芊治龅?,“錢勇和趙強相繼被警方控制,雖然消息沒有完全公開,但以她的身份和關系網,不可能毫無察覺。但她卻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這不合常理。除非……她早有心理準備,或者說,這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這個判斷讓氣氛更加凝重。如果錢薇是知情人,并且冷靜地看著這一切發(fā)生,那么她的城府和心機,就太深不可測了。
經過專案組的慎重研究,決定不能無限期地等待下去。必須主動接觸錢薇,試探她的反應和底細。但這個任務極其危險和微妙,派誰去最合適?
“我去吧?!绷謺杂曛鲃诱埨t。她看著鄭警官和老周擔憂的目光,堅定地說:“我是張建國的女兒,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和她都是這場恩怨的‘后代’。由我去面對她,也許比警察直接出現(xiàn),更能打破她的心理防線,或者……更能看清她的真實意圖?!?/p>
老周想反對,但被林曉雨阻止了?!爸苁?,我知道危險。但這是我們林家的事,也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我不能一直躲在后面?!?/p>
鄭警官權衡再三,最終同意了林曉雨的請求,但制定了周密的計劃。林曉雨不會單獨前往,便衣警察會偽裝成顧客在畫廊內外策應,隨時準備行動。林曉雨身上也會攜帶隱蔽的通訊和錄音設備。
第二天下午,陽光明媚。林曉雨精心打扮了一下,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而自然,然后只身前往“蕓閣”畫廊。
畫廊坐落在一片安靜的藝術街區(qū),門面設計得簡約而富有格調。推開玻璃門,一股淡淡的松節(jié)油和墨香撲面而來。畫廊內部空間寬敞,光線柔和,墻上掛著各種風格的畫作,以現(xiàn)代水墨和油畫為主。舒緩的古典音樂在空氣中流淌。
一個穿著素雅旗袍、身材高挑、氣質清冷的女人正背對著門口,在擦拭一個玻璃展柜。聽到門鈴響,她緩緩轉過身。
林曉雨終于見到了錢薇的真容。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皮膚白皙,五官精致,但眉眼間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憂郁和疏離感。她的眼神很平靜,甚至有些空洞,但在與林曉雨目光接觸的瞬間,林曉雨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形容的情緒波動,快得像是錯覺。
“歡迎光臨蕓閣?!卞X薇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清淡而略帶冷意,“隨便看?!?/p>
林曉雨的心跳加速,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假裝隨意地瀏覽著墻上的畫作。她注意到,畫廊里的不少畫作,主題都帶著一種隱晦的孤獨和哀傷,色調偏冷,尤其是幾幅描繪朦朧水景和女性背影的畫,讓人莫名地感到壓抑。
“這些畫……很有味道。”林曉雨停下腳步,在一幅名為《逝水》的畫前駐足。畫面上是一條朦朧的溪流,岸邊的蘆葦叢中,似乎有一個模糊的、白色的女性身影。
錢薇走了過來,站在她身邊,看著那幅畫,淡淡地說:“逝者如斯,但有些東西,沉在水底,是流不走的?!?/p>
她的話像是意有所指。林曉雨轉過頭,直視著錢薇的眼睛,決定不再繞圈子:“錢女士,我叫林曉雨。我想,你可能聽說過我的名字?!?/p>
錢薇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平靜無波,她輕輕放下手中的擦拭布,語氣平淡:“張建國的女兒。我知道你會來。”
她果然知道!而且如此直接地挑明了!
林曉雨深吸一口氣:“看來,你一直在等我?!?/p>
錢薇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溫度:“不是等你。是等一個結果。等了……很多年了?!?/p>
她轉過身,走向畫廊深處的一個休息區(qū):“坐下聊吧。這里沒有‘逝水’,只有咖啡,或者茶?!?/p>
林曉雨跟著她走過去,在舒適的沙發(fā)上坐下。錢薇熟練地泡了兩杯紅茶,將其中一杯推到林曉雨面前。她的動作優(yōu)雅從容,但林曉雨卻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你知道多少?”林曉雨直接問道。
錢薇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眼瞼低垂:“該知道的,大概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或許也知道一些?!?/p>
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讓林曉雨有些著急:“包括你的身世?包括陳蕓……你的母親,是怎么死的?”
聽到“陳蕓”的名字,錢薇端著茶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但她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母親?一個很遙遠的詞了。我只有一個叔叔,錢勇。至于那個叫陳蕓的女人……她是病死的,不是嗎?” 她抬起眼,看著林曉雨,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她在撒謊!或者說,她在試探!林曉雨幾乎可以肯定,錢薇知曉一切!
“不!她不是病死的!”林曉雨激動起來,她拿出手機,想找出那張小孩的畫(手機里有照片),但意識到有錄音設備,又忍住了,“她是被趙強害死的!而你,你是她的女兒!趙強是你的生父!錢勇收養(yǎng)你,是為了控制趙強!這些你都知道,對不對?”
錢薇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震驚,也沒有憤怒,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沒有。等林曉雨說完,她才緩緩放下茶杯,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
“林小姐,你的故事很精彩,像小說一樣。”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但你有證據(jù)嗎?僅憑一些猜測和道聽途說,就來指控我的長輩,告訴我我的身世?你不覺得……太冒昧了嗎?”
她的冷靜和否認,讓林曉雨感到一陣無力。這個女人像一塊冰,用冷漠包裹著內心的一切。
“那這個你怎么解釋?”林曉雨決定拋出最后的籌碼,她緊緊盯著錢薇的眼睛,“柳溪村,陳蕓的墳,那個倒‘人’字的符號,還有……那第四枚玉墜!”
當聽到“第四枚玉墜”時,錢薇的眼神終于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那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有震驚,有追憶,有一絲痛苦,甚至……還有一絲了然的嘲諷?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林曉雨清晰地捕捉到了!
錢薇沉默了。她轉過頭,望向窗外,陽光照在她側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過了很久,她才幽幽地嘆了口氣,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玉墜……原來,你們找到了那里?!?/p>
她站起身,走到墻邊一個不起眼的保險柜前,熟練地輸入密碼,打開柜門,從里面取出了一個古樸的紫檀木盒子。她將盒子拿到茶幾上,輕輕打開。
盒子里,紅色的絲絨襯墊上,靜靜地躺著一枚玉墜。玉墜的質地和色澤,與林曉雨的玉佩、陳蕓的云紋玉墜如出一轍!而玉墜上雕刻的圖案——正是一個清晰的、線條流暢的倒“人”字紋路!
第四枚玉墜!果然在錢薇手里!
錢薇拿起那枚玉墜,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面的紋路,眼神變得飄忽而遙遠。
“這枚玉墜,是叔叔……錢勇,在我十八歲生日那天交給我的?!彼穆曇魩е环N夢囈般的質感,“他說,這是我的護身符,也是……詛咒。戴著它,就能知道該去哪里,該找誰。”
她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在林曉雨身上,但這一次,眼神里不再有冷漠,而是充滿了某種近乎悲憫的復雜情緒。
“林曉雨,你以為你們在追尋真相。但其實,你們和我一樣,都只是被困在這個‘倒人’局中的……棋子罷了。”
“棋子?”林曉雨愕然。
錢薇將玉墜放回盒子,蓋上蓋子,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她看著林曉雨,一字一句地說:
“游戲的規(guī)則,從一開始,就定好了。只是下棋的人……也許,早就不是最初的那一個了?!?/p>
畫廊里,悠揚的音樂依舊在流淌,但空氣卻仿佛凝固了。林曉雨看著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女人,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錢薇的話,像是一把鑰匙,插入了一把更加復雜、更加危險的鎖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