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點,艾瑪獨自一人在貨艙整理物資。
根據(jù)馬克的指示,他們需要重新歸類和標(biāo)記所有儲備物資,確保每一件東西都能在需要時快速找到。
艾瑪打開一個標(biāo)記著"維修工具"的儲物箱,里面整齊地擺放著扳手、螺絲刀、電路測試儀。她逐一檢查,在數(shù)據(jù)板上記錄。
然后,她注意到箱子底部有個不尋常的凸起。
她皺起眉頭,伸手摸索,發(fā)現(xiàn)是一個隱藏的夾層。
她猶豫了一下,然后撬開夾層。
里面躺著一個小小的加密數(shù)據(jù)芯片。
芯片表面刻著一串編碼,艾瑪認(rèn)出那是非官方貨物的標(biāo)識——走私物資的標(biāo)記。
她的心跳加速。
這個工具箱是老陳的。
艾瑪拿著數(shù)據(jù)芯片,在走廊里來回踱步。
她應(yīng)該直接去找馬克嗎?應(yīng)該在全體會議上公開這件事嗎?
但另一個聲音在她心里說:先聽聽老陳怎么說。也許有合理的解釋。
她深吸一口氣,決定私下找老陳談?wù)劇?/p>
下午兩點,艾瑪在維修艙找到了老陳。
老陳正蹲在一臺氧氣過濾器前,手里拿著電路板,眉頭緊鎖。
"老陳,"艾瑪說,聲音很輕,"我能跟你談?wù)剢?"
老陳抬起頭,看到艾瑪嚴(yán)肅的表情,點了點頭。"什么事?"
艾瑪環(huán)顧四周,確認(rèn)沒有其他人,然后從口袋里掏出那個數(shù)據(jù)芯片。
"這是什么?"她問。
老陳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他盯著芯片,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站起來。
"你在哪里找到的?"他的聲音很低。
"在你的工具箱里,"艾瑪說,"底部的夾層。"
老陳閉上眼睛,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不想對全隊說這件事,"艾瑪說,"至少現(xiàn)在不想。但我需要知道真相。那批走私物資是你的,對嗎?"
老陳睜開眼睛,看著艾瑪,然后緩緩點了點頭。
"為什么?"艾瑪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知道這違反了多少條規(guī)定嗎?你知道如果被發(fā)現(xiàn),你會被永久吊銷執(zhí)照嗎?"
"我知道,"老陳說,他的聲音很平靜,但眼睛里有一種深深的疲憊,"我都知道。"
"那你為什么還要這樣做?"艾瑪問。
老陳沉默了很久,然后說:"為了我女兒。"
艾瑪愣住了。
"她患了重病,"老陳說,他的聲音開始顫抖,"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需要基因治療。但那種治療很貴,非常貴。我的積蓄不夠,保險也不覆蓋。"
他轉(zhuǎn)過身,背對著艾瑪。
"我已經(jīng)工作了三十年,三十年,"老陳說,"我攢下的每一分錢都給了她。但還是不夠。醫(yī)生說,如果不治療,她最多還能活兩年。"
艾瑪感覺喉嚨一緊。
"所以我接了這個私活,"老陳說,"那批貨的傭金是五十萬,足夠支付治療費用。我計劃這次航行后就退休,用這筆錢讓她接受治療,然后陪她度過余生。"
他轉(zhuǎn)過身,眼睛通紅。
"但現(xiàn)在,我困在這里,困在這個該死的鐵罐子里,"老陳的聲音哽咽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等我,我不知道……"
他的聲音斷了,雙手捂住臉。
艾瑪看著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看著他的肩膀顫抖,看著他無聲地哭泣。
她突然意識到,她對老陳一無所知。
她不知道他有個女兒,不知道他背負(fù)著這樣的重?fù)?dān),不知道他每天都在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她走上前,輕輕把手放在老陳的肩膀上。
"對不起,"她輕聲說,"我不知道。"
老陳深吸一口氣,放下雙手,抹了抹臉。
"沒關(guān)系,"他說,聲音恢復(fù)了平靜,"這是我的選擇,我不怪任何人。"
艾瑪看著他。"我不會告訴其他人。"
老陳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她。
"這是你的秘密,"艾瑪說,"我會保守它。"
"為什么?"老陳問。
"因為我理解,"艾瑪說,"如果是我,如果是我的家人,我也會做同樣的事。"
老陳的眼睛再次濕潤了。"謝謝。"
"但我有一個條件,"艾瑪說,她的聲音變得嚴(yán)肅,"從現(xiàn)在開始,你不能再做任何可能危及團隊的事情。無論是隱瞞信息,還是私自行動,都不行。我們是一個團隊,我們必須互相信任。"
老陳點了點頭。"我保證。"
"好,"艾瑪說,她把數(shù)據(jù)芯片遞給老陳,"這個你自己處理吧。"
老陳接過芯片,握在手里。
"艾瑪,"他說,"謝謝你。"
艾瑪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了維修艙。
晚上六點,晚餐時間。
所有人聚集在餐廳,默默地吃著配給的食物。
今天的配給是四百克脫水米飯和一百克蛋白質(zhì)塊,比昨天少了一百克。每個人的盤子都顯得很空,但沒有人抱怨。
老陳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fā)。
他機械地咀嚼著食物,眼神空洞,似乎在想著很遠(yuǎn)的事情。
林坐在他對面,注意到了他的異常。
"老陳,你還好嗎?"林問。
老陳抬起頭,勉強笑了笑。"沒事,就是有點累。"
"你最近一直在維修艙工作,"林說,"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老陳說,"工作讓我感覺好些。"
林看著他,眉頭微皺,但沒有再追問。
馬克也注意到了老陳的沉默,但他選擇不說什么。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應(yīng)對壓力,他不想強迫任何人敞開心扉。
晚餐在安靜中結(jié)束。
晚上十一點,老陳獨自一人回到維修艙。
他鎖上門,確認(rèn)沒有人會打擾,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全息投影儀。
他按下按鈕,一個女孩的影像出現(xiàn)在空中。
她大約十五歲,臉色蒼白,但笑容很燦爛。她穿著醫(yī)院的病號服,坐在床上,向鏡頭揮手。
"爸爸,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去海邊,好嗎?"女孩的聲音很輕,但充滿了期待,"我想看日出,想吃冰淇淋,想和你一起散步。"
老陳盯著影像,眼淚無聲地滑落。
"對不起,寶貝,"他低聲說,"對不起。"
他伸出手,想要觸碰女兒的臉,但手指只穿過了虛無的光影。
"我答應(yīng)過你,我會回來,"老陳說,聲音哽咽,"我答應(yīng)過你。"
他跪在地上,雙手捂住臉,肩膀劇烈地顫抖。
三十年的堅強,三十年的克制,在這一刻全部崩潰。
他哭得像個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杰克路過維修艙時,聽到了里面?zhèn)鱽淼穆曇簟?/p>
他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然后輕輕推開了門。
維修艙里,老陳跪在地上,面前漂浮著一個女孩的全息影像。
杰克愣住了。
老陳聽到開門的聲音,猛地轉(zhuǎn)過頭,看到杰克,臉上的淚水還沒來得及擦干。
"對不起,"杰克說,"我不是故意的。"
他轉(zhuǎn)身想要離開,但老陳開口了。
"別走,"老陳說,聲音很沙啞,"別走。"
杰克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
老陳擦了擦臉,深吸一口氣,然后說:"這是我女兒,小雨。"
杰克走進來,看著全息影像。
"她很漂亮,"杰克說。
"是的,"老陳說,他的聲音里有一種深深的悲傷,"她很漂亮,很聰明,很堅強。"
"她病了嗎?"杰克問。
老陳點了點頭。"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需要基因治療,但我付不起。"
杰克沉默了。
"我每天都在想她,"老陳說,"想她是不是還好,想她是不是還在等我,想她是不是……還活著。"
他的聲音再次哽咽。
杰克走到他身邊,坐下來。
"她一定還活著,"杰克說,"她在等你回去。"
"你怎么知道?"老陳問。
"因為她是你的女兒,"杰克說,"她和你一樣堅強。"
老陳看著杰克,眼睛再次濕潤了。
兩個男人坐在昏暗的維修艙里,看著全息影像中女孩的笑容,誰也沒有說話。
他們不需要說話。
在這個寒冷、黑暗、絕望的夜晚,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
凌晨一點,杰克回到自己的艙室。
他坐在床上,拿出筆記本,開始寫:
第十二天。
今天,我看到了老陳的秘密。
他有個女兒,她病了,很重的病。
他困在這里,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么他總是那么沉默,為什么他總是獨自一人待在維修艙,為什么他的眼睛里總是有一種深深的悲傷。
他不是在為自己而戰(zhàn),他是在為她而戰(zhàn)。
他想活下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回去見她,為了實現(xiàn)對她的承諾。
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馬克想要保護團隊,蘇菲想要履行職責(zé),林想要完成研究,艾瑪想要……我不知道艾瑪想要什么。
而我呢?
我想要什么?
我想活下去,想回到地球,想見到我的家人,想喝一杯真正的咖啡,想感受陽光,想呼吸新鮮的空氣。
但這些都太遙遠(yuǎn)了。
現(xiàn)在,我只想熬過明天,然后是后天,然后是大后天。
一天一天地活下去,直到救援到來,或者直到我們的時間耗盡。
杰克合上筆記本,關(guān)掉燈,躺在床上。
艙室里很冷,只有十八度,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
窗外,黑暗的太空依然寂靜無聲。
在那無盡的黑暗中,他們只是一個微小的光點,孤獨地漂流,絕望地掙扎。
但至少,他們不是一個人。
至少,他們還有彼此。
第十二天結(jié)束了。
飛船繼續(xù)在黑暗的太空中漂流,氧氣循環(huán)效率降到83%,食物儲備還能維持到第九十二天,水儲備還能維持到第九十八天,氧氣還能維持到第三十九天。
老陳坐在維修艙里,看著女兒的全息影像,無聲地流淚。
杰克躺在艙室里,盯著天花板,想著老陳的故事。
艾瑪坐在床上,看著手里的數(shù)據(jù)板,想著她做出的承諾。
在這個寒冷、黑暗、絕望的夜晚,每個人都在想著自己的秘密,自己的痛苦,自己的希望。
但他們都知道,無論前方有多艱難,他們必須繼續(xù)前進。
因為他們還活著。
因為他們還有希望。
因為他們還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