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之，我知道你早就成了一抔黃土，但今天我來，不是替誰追責(zé)，只是想替一個人問你一句話?！绷窒牡穆曇粼谟曷曋杏行┌l(fā)顫，卻始終保持著平穩(wěn)。她從背包里取出那方寶藍(lán)絲帕，輕輕放在墓碑前，雨水打在絲帕上，紅梅的顏色被浸潤得愈發(fā)深沉。

“蘇婉娘為你耗盡心血，賣繡品供你讀書，滿心盼著你功成名就后娶她?？赡戕D(zhuǎn)頭就娶了軍閥的女兒，將她棄之如敝履?！彼D了頓，想起蘇婉娘在夢里流淚的模樣，鼻尖微微發(fā)酸，“她用自己的血繡成這方鎖魂繡，不是非要你家破人亡，她只是想讓你記得她，想讓你親口說一句對不起?！?/p>

話音剛落，雨勢突然變大，風(fēng)也刮得愈發(fā)猛烈，周圍的樹木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有人在低聲嗚咽。林夏握緊了口袋里的桃木梳子，手心沁出冷汗。她看到墓碑前的絲帕突然無風(fēng)自動，邊角微微卷起，上面的紅梅紋路在雨中似乎輕輕晃動。

就在這時，一道微弱的白色虛影從墓碑后緩緩浮現(xiàn)。那是個穿著長衫的男子，面容清瘦，眉宇間帶著幾分愧疚，正是蘇婉娘口中的沈硯之。他的身影半透明，在雨水中搖搖欲墜，眼神茫然地看向林夏，又落在絲帕上，當(dāng)看到那朵滴血般的紅梅時，他渾身一顫，渾濁的淚水瞬間涌了出來。

“婉娘……婉娘……”他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啊……”

他踉蹌著走向絲帕，卻每次都穿過了布料，根本觸碰不到。悔恨像潮水般將他淹沒，他蹲下身，雙手捂著臉失聲痛哭：“我不是故意要負(fù)你，那年我中了進(jìn)士，被軍閥脅迫，他說若我不娶他女兒，就殺了我全家。我一時懦弱，就……就答應(yīng)了?！?/p>

“我婚后從未快活過，夜夜夢見你在桃花樹下等我。我想過去找你，可軍閥看得太緊，我連書信都沒法寄出。后來我暴病，渾身潰爛時，我就知道，這是我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彼痤^，淚水混著雨水往下淌，“婉娘，我錯了，求你原諒我……”

隨著他一聲聲的懺悔，絲帕上那抹詭異的暗紅開始慢慢褪去，紅梅的顏色變得柔和起來，不再透著血腥氣。一陣輕柔的風(fēng)拂過，蘇婉娘的身影出現(xiàn)在沈硯之身邊。她依舊穿著藍(lán)布旗袍，臉色雖依舊蒼白，卻多了幾分血色，眼睛里也有了正常的神采。

沈硯之看到她，猛地?fù)溥^去，這一次，兩人的身影終于不再相互穿透。他緊緊抱著蘇婉娘，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聲音里滿是悔恨。蘇婉娘沒有哭，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許久才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等這句話，等了一輩子?！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釋然，“我恨過你，怨過你，可到最后，也只剩釋然了?！?/p>

兩人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相互依偎著，朝著遠(yuǎn)處的光亮飄去。風(fēng)停了，雨也漸漸小了，陽光穿透云層，灑在亂葬崗上，驅(qū)散了常年籠罩在這里的陰森之氣。

林夏怔怔地看著這一幕，直到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她才緩過神來。她拿起墓碑前的絲帕，觸手不再冰涼刺骨，反而帶著一絲暖意，上面的紅梅栩栩如生，卻再也沒有了那股詭異的氣息。

她收拾好東西，轉(zhuǎn)身往山下走。來時的路依舊泥濘，但林夏的心里卻無比輕松。下山途中，她發(fā)現(xiàn)路邊的雜草間，竟然開出了幾朵小小的桃花，在陽光下透著勃勃生機(jī)。

回到出租屋，林夏將絲帕和銅綠盒子放在書桌上。她發(fā)現(xiàn)銅綠盒子上的纏枝蓮紋路似乎清晰了些，銅綠也淡了不少，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枷鎖。當(dāng)晚，她沒有再做噩夢，一夜無眠到天亮。

第二天，林夏帶著絲帕和盒子去找張教授。聽完她的經(jīng)歷，張教授欣慰地笑了：“執(zhí)念生于心，也解于心。蘇婉娘要的從來不是復(fù)仇的快感，而是被正視的感情。你幫她了結(jié)了心愿，也救了你自己。”

張教授建議林夏將這方絲帕和銅綠盒子捐贈給市博物館，既能讓更多人了解這段民國往事，也能讓這兩件器物得到妥善保管。林夏欣然同意。

捐贈那天，博物館的工作人員仔細(xì)鑒定后，驚嘆于絲帕的繡工，特意為它開辟了一個小小的展區(qū)，旁邊附上了蘇婉娘和沈硯之的故事。不少參觀者駐足觀看，有人為蘇婉娘的遭遇嘆息，也有人感慨執(zhí)念的力量。

林夏站在展區(qū)外，看著那方靜靜陳列的絲帕，心里百感交集。她的畢業(yè)論文也有了新的方向，她決定寫下蘇婉娘的故事，探討民俗器物背后那些被遺忘的情感與執(zhí)念。

幾個月后，林夏的畢業(yè)論文順利通過，還獲得了校級優(yōu)秀論文。畢業(yè)典禮那天，她特意去了一趟博物館。展區(qū)里，一個小女孩正拉著媽媽的手，指著絲帕問：“媽媽，這個紅梅好漂亮，繡它的阿姨一定很溫柔吧？”

林夏笑了，她想，蘇婉娘若看到這一幕，也一定會很開心。夕陽透過博物館的玻璃窗，灑在絲帕上，紅梅在光影中仿佛活了過來，透著溫暖而平和的光芒，再也沒有了半分怨氣。而那個曾經(jīng)布滿銅綠的盒子，就陳列在絲帕旁邊，靜靜訴說著一段跨越歲月的愛恨與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