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籠罩著繼國家宅,壓抑的氣氛仿佛比往日更濃。月見予在客室中,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茶杯邊緣,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嚴勝那不曾停歇的練劍破空聲。她知道,決定緣一命... 更多精彩內(nèi)容,盡在話本小說。" />
暮色籠罩著繼國家宅,壓抑的氣氛仿佛比往日更濃。月見予在客室中,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茶杯邊緣,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嚴勝那不曾停歇的練劍破空聲。她知道,決定緣一命運的時刻,就在眼前了。
通過這幾日的觀察與旁敲側(cè)擊,以及從朱乃夫人身邊那位心腹侍女口中得到的確認,繼國先生已經(jīng)下定決心,就在緣一十歲生辰過后,便將他送往遙遠的寺院出家,徹底斷絕與繼國家族的聯(lián)系。名義上是為家族消除“不祥”,實則是一種冰冷的放逐。
月見予無法想象,這個近乎不通世事、安靜得如同山林精魅的孩子,要如何獨自面對寺院的清規(guī)戒律,面對外界可能存在的歧視與惡意。原著中他孤身流浪的苦楚,她絕不容許在此刻重演。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變得堅定。十年的準備,不正是為了應(yīng)對這樣的時刻嗎?
她再次求見了繼國先生。
月見予與繼國先生的初次談判異常順利,收養(yǎng)緣一的提議在權(quán)衡利弊后得到了默許。但月見予并未急于立刻帶緣一離開。她以需要等待家中派來更穩(wěn)妥的護衛(wèi)和車輛,以及順便考察本地幾種特定藥材的采收季為由,提出希望能再叨擾幾日。繼國先生此刻心思復(fù)雜,既覺卸下重擔(dān),又有些許難以言明的悵惘,便也應(yīng)允了。
這幾日,月見予依舊保持著客人的分寸,大部分時間留在客院處理自己的事務(wù),或由侍女陪伴在宅邸允許的范圍內(nèi)散步。但她敏銳地感知到,府內(nèi)的氣氛在悄然變化。嚴勝的練劍似乎更加刻苦,那破空聲常常持續(xù)到深夜,帶著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狠厲。而緣一,依舊在他的小院里,安靜得仿佛不存在。
變故發(fā)生在一個午后。
月見予正在回廊下翻閱一本醫(yī)書,忽然被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嘩聲驚動。隱約聽到仆從驚慌的低語,似乎提到了“緣一少爺”和“道場”。她心中一動,放下書卷,不動聲色地朝著練武場的方向走去。
還未走近,她便感受到了那股凝滯而震驚的氣氛。練武場外圍著幾個不敢上前的侍從和武士,場中,繼國先生臉色鐵青,難以置信地瞪著場內(nèi)的情景。而場中央,站著兩個孩子。
嚴勝跌坐在地,他常用的木刀掉落在身旁,俊朗的臉上滿是汗水、塵土以及……一種破碎般的茫然與震驚。他微微喘著氣,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在他面前,站著緣一。
緣一的手中,握著一柄不知從哪位驚呆的武士腰間“借”來的真刀(未開刃的練習(xí)用打刀)。他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樣子,額間的赤紋在陽光下愈發(fā)醒目。他并沒有擺出任何標準的劍術(shù)架勢,只是隨意地站著,但那柄刀在他手中,卻仿佛擁有了生命,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無懈可擊的韻律。
月見予瞬間明白了。原著中那決定性的瞬間,就在她眼前發(fā)生了。想必是嚴勝在練習(xí)時,緣一不知何時出現(xiàn),或許是被劍風(fēng)吸引,或許只是路過,然后在嚴勝或其他人的某種(可能是無意或帶著戲謔的)示意或挑釁下,第一次真正握住了刀。而結(jié)果,便是這石破天驚的一擊——從未受過任何正式訓(xùn)練、甚至被視作“缺陷”的緣一,僅憑本能,便輕易擊敗了被寄予厚望、刻苦修行多年的兄長。
“這……這不可能!”繼國先生的聲音帶著顫抖,他死死盯著緣一,眼神中充滿了混亂——震驚、懷疑,以及一種被顛覆認知的駭然。他一直視為家族恥辱、亟需清除的“不祥之子”,竟然擁有著如此……如此匪夷所思、超越理解的天賦?!
嚴勝掙扎著站起身,他沒有去看父親,也沒有去看周圍驚愕的目光,他的眼睛死死盯著緣一,那里面充滿了被徹底擊潰的驕傲、無法理解的痛苦,以及一絲……悄然滋生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陰影。他猛地推開上前想要攙扶他的侍從,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道場。
緣一似乎并不理解自己造成了怎樣的轟動,他看了看手中陌生的刀,又看了看兄長逃離的背影,那雙清澈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極淡的……類似于“困惑”的情緒。他松開手,刀“哐當”一聲落在地上,然后他轉(zhuǎn)身,像往常一樣,安靜地朝著自己那個偏僻的小院走去,仿佛剛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人群在竊竊私語中緩緩散去,只剩下繼國先生獨自站在空曠的道場上,背影在夕陽下拉得長長的,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掙扎。
當晚,月見予再次被請到了繼國先生的書房。
這一次,書房內(nèi)的氣氛與上次截然不同。繼國先生沒有了之前的權(quán)衡與客套,他像是蒼老了許多,眼神卻銳利如鷹,緊緊盯著月見予。
“月見小姐,”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關(guān)于白日道場之事,想必你已聽聞?!?/p>
月見予微微頷首,神色平靜:“略有耳聞?!?/p>
“緣一他……”繼國先生頓了頓,仿佛難以啟齒,最終還是說道,“他擁有的……是繼國家族數(shù)百年來未曾有過的……天賦?!?他終于承認了,盡管這承認帶著巨大的痛苦和顛覆感?!斑@種天賦,不該被埋沒,更不該……流落在外?!?/p>
月見予心中了然,果然如此。當“不祥”的標簽被“驚人天賦”覆蓋,這位父親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不再僅僅想“處理”掉這個麻煩,而是看到了將其“利用”起來,或許能帶來更大榮耀的可能性。
“繼國先生的意思是?”月見予不動聲色地問。
“收養(yǎng)之事……”繼國先生深吸一口氣,“或許需要重新商議。緣一應(yīng)當留在繼國家,接受最嚴格的武士訓(xùn)練!他的才能,必須用于光耀繼國家門楣!”
月見予靜靜地看著他,沒有立刻反駁。她早就預(yù)料到可能會出現(xiàn)這樣的變數(shù)。她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種洞察事實的冷靜:
“繼國先生,請問,您打算如何向族人、向外界解釋,這位曾被您視為‘不祥’、幾乎幽禁了十年的次子,突然成為了家族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嚴勝少爺又該如何自處?他今日所受的打擊,您覺得需要多久才能平復(fù)?而當外界探究緣一公子這身驚世駭俗的武藝從何而來時,您又該如何解釋他過去十年的‘不存在’?”
她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鈍刀,割在繼國先生最矛盾、最無力解決的痛處上。家族顏面、長子感受、世俗眼光……這些曾經(jīng)促使他放棄緣一的理由,此刻反過來成了阻礙他留下緣一的枷鎖。
繼國先生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言以對。
月見予的語氣放緩,帶著一種引導(dǎo)的意味:“先生,正因緣一公子天賦異稟,才更需謹慎對待。強行將他置于這充滿矛盾與壓力的環(huán)境中,未必能激發(fā)他的潛力,反而可能適得其反。月見家雖不習(xí)武,但能提供一個安寧、包容的環(huán)境,讓他遠離紛爭,自由成長。他的才能,是屬于他自身的瑰寶,而非必須綁定于某個家族的工具。將來他若愿為繼國家貢獻力量,那是情分;若志不在此,也請尊重他的選擇。至少,月見家能保證,他不會因這身天賦而陷入更危險的境地?!?/p>
她再次強調(diào)了“安寧”、“自由”和“尊重選擇”,這與繼國家壓抑、充滿期望與競爭的環(huán)境形成鮮明對比。同時,她也給出了一個模糊的承諾——“將來或可貢獻力量”,給繼國先生留下了一絲念想,不至于讓他覺得完全失去了對這個“意外寶藏”的控制。
書房內(nèi)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油燈的光芒跳躍著,映照著繼國先生變幻不定的臉色。理智告訴他,月見予說的是對的,強留緣一,只會引發(fā)更多難以收拾的局面。但情感上,放棄這樣一個可能讓家族達到前所未有高度的機會,又讓他無比掙扎。
最終,現(xiàn)實的考量與對未知風(fēng)險的畏懼,壓過了那剛剛?cè)计鸬?、對“天賦”的貪婪。他長長地、疲憊地嘆了口氣,仿佛瞬間被抽干了力氣。
“……就依月見小姐之前所言吧?!彼穆曇舫錆M了無力感,“只是……希望月見小姐能記住今日之言。若緣一他日……”
“繼國先生放心,”月見予適時接話,語氣鄭重,“月見予言出必踐。也會引導(dǎo)緣一,不忘血脈之源?!?/p>
第二次談判,在更深的波瀾后,終于塵埃落定。這一次,繼國先生是真正地、帶著復(fù)雜無比的心情,放手了。
次日清晨,月見予帶著收拾好簡單行囊的緣一,正式告別。這一次,嚴勝沒有出現(xiàn)。據(jù)侍女說,他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一整日未曾出門。
馬車載著月見予和安靜的緣一,緩緩駛離。這一次,再無人阻攔。
月見予看著身邊依舊沉靜、對自身引發(fā)的風(fēng)暴似乎毫無所覺的孩子,心中充滿了更深的憐惜與責(zé)任。她帶走的,不僅僅是一個被家族拋棄的孩子,更是一個身懷驚世之力、未來注定不凡的靈魂。前方的路,因這意外的插曲,而顯得更加任重道遠。
而她與繼國家,與嚴勝,與緣一自身那莫測未來的牽絆,也因這短暫的停留和見證,變得更加深刻與復(fù)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