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感復(fù)蘇帶來的高效工作狀態(tài)持續(xù)了幾天，一個無法推脫的工作安排找上了陸昭云——她需要去臨近城市參加一個為期兩天的行業(yè)論壇。

論壇本身內(nèi)容對她有一定參考價值，更重要的是，有幾個重要的編輯和合作方也會出席，屬于必要的社交和維護關(guān)系的場合。

收到正式邀請和日程安排后，陸昭云看著上面標注的日期，心里第一個劃過的念頭，竟然不是關(guān)于論壇本身，而是：江浸月怎么辦？

這個念頭冒出來得如此自然，又如此突兀，讓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什么時候起，她需要開始考慮另一個人的存在，來安排自己的行程了？

她很快甩開了這絲異樣，告訴自己，這只是基于“合租”關(guān)系的必要告知。

畢竟家里還有一個人，她需要讓他知道自己的動向，避免不必要的擔心……或者麻煩。

當天晚上，江浸月下班回來，換好拖鞋，正準備像往常一樣，先去廚房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或者直接回房間看書，陸昭云叫住了他。

“我后天要出差，去S城，兩天?！?/p>

她語氣平常地說道，像是在通知一件工作日程，

“周三早上走，周四晚上回來?！?/p>

江浸月正準備走向廚房的腳步頓住了，轉(zhuǎn)過身來，臉上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意外?！俺霾?？”

“嗯，一個行業(yè)論壇?！标懻言蒲a充道，

“你自己在家……沒問題吧？”

“我沒問題！”江浸月幾乎是立刻回答，聲音比平時稍大，帶著一種急于證明自己可以獨立的迫切，“您放心去工作就好，家里……我會看好的?！?/p>

他的反應(yīng)在意料之中，陸昭云點了點頭：

“好。吃的喝的冰箱里都有，你自己安排?！?/p>

對話就此結(jié)束，兩人各自回了房間。陸昭云開始收拾簡單的行李，江浸月則坐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對著攤開的書本，卻許久沒有翻動一頁。

周三早上，陸昭云拉著一個小型登機箱出門。江浸月已經(jīng)起來了，站在玄關(guān)處，像是要送她，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低聲說了句：“路上小心?！?/p>

“嗯?！标懻言茟?yīng)了一聲，開門，離開。

門在身后關(guān)上，隔絕了公寓里熟悉的氣息和那個站在玄關(guān)的身影。電梯下行，陸昭云看著不斷變化的數(shù)字，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很輕微，像是一根弦被輕輕撥動后留下的余顫。

論壇的行程安排得很滿。白天的講座、小組討論，晚上的交流酒會。陸昭云努力集中精神，汲取有用的信息，也與該見的人進行了必要的寒暄和交談。一切都很順利，符合她一貫高效專業(yè)的作風。

但當她晚上回到主辦方安排的酒店房間時，一種陌生的不適感悄然浮現(xiàn)。

房間很舒適，干凈、整潔，設(shè)施齊全，符合星級標準。但也僅此而已。這里沒有她熟悉的書架，沒有陽臺那幾盆被江浸月打理得生機勃勃的綠植，沒有隨意放在沙發(fā)扶手上看到一半的書，空氣里也沒有那種淡淡的、混合了咖啡、書香和一點點陽光味道的、屬于“家”的氣息。

這里太安靜了。

不是她享受的那種獨處的寧靜，而是一種冰冷的、絕對的寂靜。沒有另一個房間隱約傳來的翻書聲，沒有廚房偶爾細微的流水聲，更沒有那個少年在她深夜工作時，輕手輕腳為她放在桌邊的一杯溫水。

她忽然意識到，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她已經(jīng)習慣了那個安靜的存在。

習慣了他帶來的、那些細微瑣碎的生活背景音。他的存在，像一種恒定的、低分貝的白噪音，讓她覺得安心。

而當這種聲音消失，寂靜反而變得刺耳。

她靠在酒店房間的床上，打開電視，讓陌生的聲音填充空間，卻依然覺得哪里不對勁。

拿起手機，下意識地點開了和江浸月的聊天界面——為了方便聯(lián)系，他們之前加了微信，但對話寥寥無幾，只有最初幾條關(guān)于房租轉(zhuǎn)賬和必要事項的通知。

界面停留在上周他轉(zhuǎn)賬的記錄上。她手指懸在屏幕上方，猶豫著，不知道該發(fā)些什么。問他吃飯了嗎？提醒他關(guān)好門窗？這些都顯得多余而刻意。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還沒到需要這樣事無巨細互相報備的程度。

最終，她什么也沒發(fā)，只是關(guān)掉了手機屏幕，有些煩躁地將自己埋進枕頭里。

原來，習慣是有重量的。當那個被習慣的對象暫時抽離，那份重量便會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沉甸甸地壓在心上。

與此同時，公寓里。

江浸月下班比平時稍早一些。推開家門，迎接他的是滿室黑暗和寂靜。

他按亮客廳的燈，暖色的光線驅(qū)散了黑暗，卻沒能驅(qū)散那種過于空曠的感覺。陸昭云不在家。這個認知，讓這個他已然熟悉的空間，瞬間變得陌生而龐大起來。

他換了鞋，沒有像往常一樣先去洗澡或者看書，而是有些無所適從地在客廳中央站了一會兒。

目光掃過整理得一絲不茍的沙發(fā)，擦拭得光潔如新的茶幾，以及緊閉著的、屬于陸昭云的書房和臥室的門。

這里的一切都和他離開時一樣，但又好像完全不同。缺少了那個坐在書桌前專注工作的身影，或者那個在廚房安靜準備晚餐的身影，這個“家”就好像失去了靈魂，只剩下一個空洞的殼子。

他走到冰箱前，打開門。里面塞滿了他們周末一起采購的食物，滿滿登登。

但他看著那些東西，卻沒什么食欲。最后，他只拿了一盒牛奶，又找出一包吐司，草草地解決了晚餐。

洗完澡，他坐在沙發(fā)上，拿起那本看到一半的藝術(shù)史，卻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集中精神。耳朵似乎總在不由自主地捕捉著門口的動靜，盡管理智告訴他，陸昭云明天晚上才會回來。

屋子里太安靜了，靜得能聽到冰箱壓縮機啟動的微弱嗡鳴，能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這種安靜，讓他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雨夜之前，那種漂泊無定、無處依傍的狀態(tài)。

只是現(xiàn)在，他身處一個溫暖安全的物理空間里，那種心底深處的不安，卻被這短暫的分離勾了出來，細細地啃噬著他。

他放下書，起身走到陽臺。樓下依舊是車水馬龍，燈火璀璨。但那些熱鬧是別人的。這個小小的陽臺，這個家，因為一個人的暫時離開，仿佛也失去了溫度。

他這才意識到，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已經(jīng)多么依賴這個空間，多么依賴那個給予他這份安穩(wěn)的人。她的存在，像一道堅實穩(wěn)定的背景墻，讓他可以安心地規(guī)劃未來，努力地向上生長。她的短暫離開，不僅讓他感到了不習慣，更讓他內(nèi)心深處那份關(guān)于“失去”的恐懼，隱隱浮現(xiàn)。

原來，被收留的，不僅僅是他的身體，還有他那顆漂泊太久、渴望靠岸的心。而依賴，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滋生，盤根錯節(jié)。

這一夜，住在舒適酒店里的陸昭云，和守在空曠公寓里的江浸月，在各自不同的空間里，不約而同地，失眠了。

他們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名為“習慣”的重量。它無聲無息，卻沉甸甸地，壓在兩個原本獨立靈魂的呼吸之間，提醒著他們，有些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