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清晨四點，鬧鐘尖銳地嘶鳴起來，像一把銼刀鋸著神經(jīng)。清許幾乎是瞬間驚醒，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冷汗浸濕了額發(fā)。昨夜在醫(yī)院守到很晚，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渴求睡眠。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萬籟俱寂。沉重的眼皮不斷耷拉下來，意識在清醒與昏沉間掙扎、沉淪……他再次陷入了無夢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半小時，“砰”的一聲巨響，臥室門被猛地踹開，撞在墻上，整個房間都為之震顫。

清許嚇得直接從床上彈坐起來，睡意瞬間被驚飛。

門口，沉淵逆著走廊的光站著，身影高大，投下大片壓抑的陰影。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夜未眠的疲憊和一種近乎殘酷的冰冷。

“起來?！背翜Y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寒意。

清許懵懂地看著哥哥，大腦因極度缺眠而一片空白，身體本能地貪戀著被窩里殘存的一點溫暖。

見他沒動，沉淵幾步上前，一把攥住他睡衣的前襟，巨大的力量幾乎將他直接從床上拎了起來。布料勒緊皮肉的窒息感讓清許徹底清醒。

“我說話你聽不懂嗎？”沉淵的臉逼近他，呼吸噴在他臉上，帶著怒火灼燒后的余燼，“清許，你給我聽清楚，你以為你還是這個家的‘少爺’嗎？”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進清許的耳膜。

“這個家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你！爸爸沒了，媽媽躺在醫(yī)院里，你還有什么臉在這里睡覺？”沉淵的聲音壓抑著極致的痛苦和憤怒，眼神像刀子一樣剮著他，“你沒有資格！從今天起，你在這個家的身份不是弟弟，是仆人！是來贖罪的！仆人有什么資格貪睡？”

“仆人”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清許的心上。

他被狠狠地摜回床上，雖然不痛，但那姿態(tài)里的輕蔑和厭棄，比任何毆打都更具傷害性。

“五分鐘內(nèi)，我要在廚房看到你。”沉淵丟下這句話，轉(zhuǎn)身離開，沒有再看他一眼。

清許坐在床上，渾身冰冷，止不住地發(fā)抖。房間里似乎還回蕩著哥哥剛才的怒吼。他用力掐著自己的手臂，用疼痛逼迫那該死的困意遠離。

窗外依舊漆黑，他的世界卻已經(jīng)徹底顛覆。

他踉蹌著爬下床，雙腿發(fā)軟，幾乎是摸索著穿上衣服。走進廚房時，沉淵正抱臂靠在門口，像監(jiān)工審視著新來的奴隸。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那種冰冷的、審視的目光看著他，無聲地催促。

清許站在灶臺前，手還在微微顫抖。他試圖回想母親以前是怎么熬粥的，米要放多少，水要加到哪兒……可大腦一片混亂。他笨拙地打開米袋，舀米時因為手不穩(wěn)灑了一些在臺面上。

身后立刻傳來一聲極輕的、帶著嘲弄的冷哼。

那聲音讓清許脊背一僵，他慌忙用手將那些米粒攏在一起，卻不知該不該浪費地丟回去。巨大的無助和委屈瞬間涌上鼻尖，他死死咬住下唇，逼回那陣酸澀。

他不能哭，沒有資格哭。

從那天起，凌晨四點成了他必須跨越的一道鐵閘。最初的幾天，他需要設(shè)置兩三個鬧鐘，甚至用冷水反復(fù)拍臉，才能對抗那幾乎要將人吞噬的疲憊。他害怕睡過頭，害怕那扇門被踹開的巨響，更害怕看到哥哥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憎惡與失望。

他漸漸學(xué)會了在黑暗中精準地穿好衣服，學(xué)會了下床時雙腳就能準確地找到拖鞋。他的動作從最初的跌跌撞撞，變得迅速而悄無聲息。

他不再需要沉淵來“叫醒”他了。

不是因為習(xí)慣，而是因為一種更深沉的、刻入骨髓的認知——他確實沒有了安然入睡的資格。那份沉重的罪孽，壓垮了他的睡眠，也剝奪了他作為“家人”的一切權(quán)利。黎明的廚房，成了他贖罪的第一座祭壇，而他，是那個必須保持清醒的獻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