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開端,總是被故鄉(xiāng)那獨特的濾鏡渲染,粗糙的邊緣在時光中漸次模糊,唯余下一片暖融融的光暈,縈繞于心。卓子蕓家的那幢略顯陳舊的平房,安靜地佇立在村小學(xué)的正對面,近得仿佛能聽見上課鈴聲穿過清風(fēng),在屋檐下輕輕回蕩,宛如一段低聲吟唱的舊日旋律。
那時,卓子蕓清晨最熟悉的景象,并非田野間氤氳的薄霧,而是以徐永峰為首的一群男生,如同一群急于出籠的雀鳥。他們總是在學(xué)校緊閉的鐵門前稍作徘徊,像一陣風(fēng)似的,旋即涌向卓子蕓那扇從不落鎖的院門。
徐永峰喂,卓子蕓,我們來了!借你家院子玩會!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雜亂的腳步聲夾雜著推搡笑鬧的喧囂,如潮水般涌入原本靜謐的院落,打破了這片清幽的寧靜。)
他們來的太早了,學(xué)校的大門要等到早讀課前半小時才會由睡眼惺忪的看門老人慢悠悠的打開。于是,卓子蕓家這片不算寬敞的方寸之地,就成了他們唯一的據(jù)點,一個默認(rèn)的,風(fēng)雨無阻的“學(xué)前驛站”。
卓子蕓只能盼望著學(xué)校門快點打開,讓這群“入侵者”快點離開。
卓子蕓是班級里唯一的女生。村中的女孩們,有的跟隨父母遠(yuǎn)赴外地,有的則被送往條件更優(yōu)越的鎮(zhèn)上求學(xué)。唯獨她,如同一顆被遺落的釘子,深深嵌入這所日漸冷清的村莊小學(xué),孤獨而堅定地留守在這片熟悉卻又愈發(fā)空曠的土地上。
內(nèi)向的性格讓卓子蕓像一只受驚的兔子,習(xí)慣了縮在角落,連低年級那些調(diào)皮蛋,都敢在放學(xué)的路上朝她扔小石子,或者故意撞掉她手里的書本。那種無處遁形的孤獨,像一件不合身卻又脫不下的衣服,緊緊包裹著她。
而這種孤獨,在一次尋常的語文課上,被放大到了極致。
那天的課題是“我的好朋友”。老師話音未落,班里僅剩的十幾個男生已經(jīng)開始擠眉弄眼,互相指著對方。而她,握著鉛筆的手心微微出汗。好朋友?她該寫誰?寫那些一下課就沖出教室、渾身是土的男生嗎?寫那些偶爾會欺負(fù)她的低年級學(xué)生嗎?似乎都不對。
她躊躇再三,鉛筆尖在作文本上猶豫地劃動,最后,幾乎是帶著一種避險的心理,寫下了班里兩個年齡最小的同學(xué)。他們一個總是流著鼻涕,另一個說話還不太利索。她想,寫他們總該安全了吧?年齡小,意味著不懂那些男女有別的復(fù)雜心思,不會引起任何誤會。
然而,她低估了他們在無聊中尋找樂子的敏銳。當(dāng)卓子蕓的作文被語文老師用帶著鄉(xiāng)音的普通話念出來時,教室里先是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隨即,如同冷水滴入滾油,瞬間炸開了鍋。
同學(xué)甲哇,卓子蕓喜歡他們兩個
同學(xué)乙“哈哈哈,她寫的是彭茂和江波!”
(起哄聲、口哨聲、拍桌聲幾乎要把屋頂掀翻)
她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像被架在了火爐上。她死死地低著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就在這時,那個最“討厭”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和戲謔)
徐永峰“都安靜!問問她不就知道了!”
是----徐永峰
他帶頭,幾步就從后排跨到了她面前,身后跟著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擁躉”。
(他俯下身,眼睛亮得逼人,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手指幾乎要戳到卓子蕓的鼻尖,一一問道)
徐永峰“你是不是喜歡他?還是他?”
屈辱和難堪像潮水般淹沒了卓子蕓,她只會拼命地?fù)u頭,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一個清晰的音節(jié)。
她的否認(rèn)顯然無法滿足他們的好奇心。徐永峰像是得到了某種信號,退后一步,抱著胳膊,像個審判官。其他男生則輪番上前,嬉皮笑臉地,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天真,問同一個問題:
史祥元“卓子蕓,那你喜歡我嗎?”
曾志友“你喜歡我嗎?”
……
(卓子蕓像個失控的撥浪鼓,不停地、機(jī)械地?fù)u著頭,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 崩塌。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被強(qiáng)行忍?。?/p>
那一刻,她一點也不喜歡他,只覺得他是所有麻煩的源頭,是所有尷尬和難堪的始作俑者。他那張帶著痞氣的笑臉,在顧曉梅看來無比可惡。
可是,人心是多么復(fù)雜的東西。這個“麻煩”的源頭,偶爾,也會折射出意想不到的光芒。
記得那年的元旦聯(lián)歡會---簡陋的教室里難得有了點喜慶的氣氛。大家都從家里帶來了零食,瓜子、花生、糖果,花花綠綠地堆在各自的課桌上。
只有卓子蕓,因為前一天忘了跟父母說,或者說了他們也沒在意,兩手空空,局促地坐在座位上,看著周圍的歡聲笑語,感覺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正當(dāng)她盯著桌面木紋發(fā)呆,恨不得 縮成一團(tuán)時,那個熟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卻帶著一種不同以往的“威嚴(yán)”。
徐永峰“喂,大家,卓子蕓沒帶吃的!”
是徐永峰。他站在教室中間,像個小將軍。
顧曉梅的心猛地一沉,以為他又要帶頭取笑她。
(然而,他接下來的舉動讓卓子蕓愣住了。他拿起自己桌上的一把糖果,走到卓子蕓面前,不由分說地放在她桌角)
徐永峰“喏,分你點?!?/p>
(他轉(zhuǎn)向其他男生,指揮道)
徐永峰“你們也每人分一點給她!快點!”
出乎意料地,那些平時調(diào)皮搗蛋的男生,此刻卻異常聽話。他們嘻嘻哈哈地圍過來,這個抓一把瓜子,那個放幾顆花生,還有放果凍、小餅干的。
卓子蕓的桌角,轉(zhuǎn)眼間就堆起了一座小小的、五彩繽紛的零食山,幾乎要將她淹沒。
(她怔怔地看著那座零食“山”,又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的同學(xué)小聲說了句)
卓子蕓謝謝你們
她又看向站在一旁。似乎對自己“杰作”頗
為滿意的徐永峰,臉上還是那副有點拽的表情,但眼神里,似乎少了平時的戲謔,多了點……說不清的東西。那一刻,心里某種冰凍的東西,仿佛“咔嚓”裂開了一道細(xì)縫。
(還有那次語文作業(yè),修改句式,把“把”字句改為“被”字句。原句是“工作人員把海角翻了個四底朝天”。輪到徐永峰時,他站起來,大聲地念出了他的答案)
徐永峰工作人員被海龜翻了個四底朝天!”
全班靜默了一秒,隨即爆發(fā)出震天的哄堂大笑。連一向嚴(yán)肅的語文老師都忍俊不禁,嘴角抽搐了幾下。徐永峰摸著后腦勺,咧開嘴,笑得無比爽朗,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在滿教室的笑聲中,卓子蕓偷偷看著他。夕陽的余暉正好透過窗戶,勾勒出他帶著笑意的側(cè)臉。那一刻,她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個總是惹人煩帶頭起哄的家伙,好像……也并不討厭。他身上有種沒心沒肺的快樂,和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善意。
這點點滴滴的矛盾印象,像一顆無意間埋進(jìn)土壤的種子,在往后的歲月里,悄然等待著破土而出的時機(jī)。那時的卓子蕓并不知道,這些充斥著煩惱,委屈和零星溫暖的日常,正在為她漫長而曲折的暗戀,寫下無人知曉的序章。
作者你們青春里有沒有這么個有時看著很討厭但有時又非常暖心的人呢,歡迎留言區(qū)討論發(fā)言哦寶寶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