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看清唐儷辭面容的剎那,眼底翻涌的震驚幾乎要破眶而出,卻又在瞬息間斂去波瀾,神色恢復坦然,迎上對方的目光。
江城是你。
唐儷辭眼底掠過一絲了然——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柳眼頂著他的模樣干的“好事”。
附在他身上的夜玄宸始終未發(fā)一語,只借他左眼靜靜觀察著眼前局勢。
這江城按凡人之法已是回天乏術(shù),唯有他能施救,可他憑什么要主動出手?
夜玄宸的按兵不動,早在唐儷辭意料之中。
江城狂躁不安,唐儷辭唇瓣輕啟,默念起一段晦澀咒訣,旁人不知那是什么,夜玄宸卻知那是《往生譜》。一旁的池云全然不解,卻向來不懂就問,小腰一叉便朝著唐儷辭快步走來。
池云唐狐貍,你念叨啥呢?
池云我還得審他為什么要殺楊尚青呢。
唐儷辭未理會他的追問,穩(wěn)住江城的異動后,抬眼掃過四周看似靜謐無波的山野,目光銳利如鷹。
緩過神的江城顫抖著抬起雙手,指尖泛白,驚慌不定地環(huán)顧四周:
江城……有人受傷了嗎?
可一路追擊他至此、親眼目睹他殺死楊尚青的池云,根本不吃他這套:
池云裝什么?。?/p>
江城驚惶之下急忙辯駁:
江城我確實是不記得了!
此時,唐儷辭的船已靠岸,兩位姑娘并肩下船,快步走到三人身旁。
鐘春髻一眼認出江城,遲疑著開口:
鐘春髻江少門主,你……
見鐘春髻認得自己,江城猛地扭頭回避,聲音帶著難掩的慌亂:
江城你認錯人了……
江城我,我不是什么江少門主。
他說著從地上站起身,卻始終側(cè)著身子,死死避開鐘春髻的視線,不愿讓自己的臉完全暴露在對方面前。
鐘春髻我一年多前在中原劍會見過你跟風劍俠,絕不會有錯。
池云既然知道身份了,也不用多問,老子直接把他帶往雁門,讓雁門的人親自替他解釋清楚不就完了!
江城無聲地搖著頭,眼底滿是決絕的抗拒。
他的目光驟然落在地上的佩劍上,腳尖輕輕一挑,那柄冰冷的劍刃便騰空而起,徑直朝著自己頸間劃去。
池云一時未能洞悉他的意圖,只當他要發(fā)起攻擊,當即凝神戒備,全神貫注于自保。
唐儷辭見狀不妙,箭步上前欲阻,手指尚未觸及劍身,一只熟悉而有力的大手已捷足先登,將唐儷辭的手護在掌心,劍刃抵在指背,阻斷了這場危機。
夜玄宸中指輕搭于食指之上,指尖微彈,只聽“錚”的一聲清響,那寒光凜冽的劍刃竟應聲崩裂,化作無數(shù)碎鐵,如一場冰冷的金屬雨,紛紛揚揚墜落于地。
唐儷辭抬頭望去,撞入眼簾的是夜玄宸近在咫尺的胸膛——他竟幾乎將自己整個人環(huán)護在懷中,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言語。
然而夜玄宸并未給他開口的機會,身影再度化作點點銀色星光,悄無聲息地融入唐儷辭體內(nèi),仿佛從未真實出現(xiàn)過,只余下一抹淡淡的清冷氣息,縈繞在空氣中久久未散。
夜玄宸你只是自愈之力強,并非沒有痛覺,下次阻攔別人自戕揮劍斷其腕即可。
“你只是自愈之力強,并非沒有痛覺?!边@句話如一記重錘,擊打在唐儷辭的心上。
他莫名感到心口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深處悄然碎裂又重組。直到夜玄宸的身影連同他的聲音一起徹底隱匿于虛空之中,那被定格的時空才緩緩恢復了正常的流動。
周圍的空氣依舊冰冷,但唐儷辭的胸口卻殘留著一種奇異的溫度,揮之不去。
唐儷辭又很快斂去心神,抬眸看向江城,語氣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唐儷辭你不怕死。
唐儷辭是擔心自己的所作所為,敗壞了雁門的名聲。
池云唐狐貍,還真被你說中了!
池云什么狗屁雁門,說白了就是一群藏污納垢的臟東西!
江城哪里聽得下去這般詆毀,立刻厲聲反駁:
江城住口!
江城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池云老子憑什么要知道?
不等江城再言,唐儷辭把玩著光禿禿的劍柄,悠悠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唐儷辭猩鬼九心丸。
只這五個字,便讓江城臉色驟變,驚惶之下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池云這邪丸,難道又重現(xiàn)江湖了?
池云與鐘春髻的神情不約而同地凝重起來,眼底滿是警惕。
江城我原本以為是我認錯了人,看來,我并沒有。
唐儷辭皮笑肉不笑地回視著他,語氣帶著幾分疏離:
唐儷辭你確實認錯人了。
唐儷辭我不是他。
話音剛落,江城身上再度泛起異樣,周身氣息紊亂,顯然是體內(nèi)的猩鬼九心丸又開始躁動。唐儷辭第一時間上前,指尖凝氣,迅速為他壓制翻涌的毒性。
唐儷辭神色平靜地看著江城偏過頭,一口黑血嘔出,濺落在草地上,暈開點點暗沉的痕跡。
唐儷辭你中毒已深,經(jīng)脈逆行,命不久矣。
唐儷辭你不怕死,但你也不想現(xiàn)在死。
唐儷辭你還有未完成的事,對嗎?
江城眸底閃過一抹亮色,唇瓣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發(fā)出聲音。唐儷辭掃了眼在場的池云、鐘春髻與阿誰,瞬間便明白了他的顧慮。
唐儷辭若是人多之處不便開口,我們換個地方單獨談。
話音未落,他直接扣住江城的肩,足尖點地,施展輕功攜著人掠向遠處的無人之地,連池云那聲“喂”都似是未曾聽見。
池云帶著兩位姑娘,在齊人高的草叢中艱難穿行,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抱怨:
池云有什么話是不能當眾說的?
池云這唐狐貍,整天神神叨叨的,搞什么鬼!
阿誰池公子,這猩鬼九心丸究竟是何物?
阿誰為何你們每個人提及它,都是一副談之色變的模樣?
鐘春髻那是前朝國師、極樂教主一闕陰陽,用來操控人心的邪物。
阿誰操控人心?
池云吐出嘴里叼著的干草,慢悠悠解釋道:
池云江湖之中,向來以實力為尊。
池云誰不想冠絕武林、出人頭地呢?
池云可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份實力和天賦的!
池云說到這兒,還得意地指了指自己,一臉臭屁又驕傲的模樣,后又正色道:
池云人心不足蛇吞象,沒實力的想變得有實力,有實力的還想走捷徑變得更強。
池云服下這邪丸,功力便能突飛猛進——所以一開始,猩鬼九心丸是被當成補藥流行起來的。
池云可沒多久,這些人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坑了。
阿誰為什么?
鐘春髻接過話頭,語氣凝重地補充:
鐘春髻服用此邪丸者,需終身依賴,一旦停用,便會發(fā)狂而死。
鐘春髻如此一來,掌控邪丸之人,便等于掌控了這些人的性命。
鐘春髻當年的一闕陰陽,就是靠著這等陰毒手段,掌控了大半個江湖。
鐘春髻說著,池云叼著剛拔下的新草連連點頭。阿誰聽得若有所思,眉頭微蹙,一時沒再繼續(xù)發(f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