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殿的晨鐘撞過三響，清越的余音穿透鎏金宮闈，將黎明的寂靜撕出一道縫隙，上官婉兒立在丹陛之下，淺緋色的才人官服熨帖挺括，襟邊繡著細(xì)密的纏枝蓮紋，被初升的朝陽鍍上一層暖光

手中捧著卷成筒狀的明黃詔書，象牙軸頭溫潤，指尖卻微微發(fā)涼，雖只是正八品才人卻因深得天后信任，掌宮中制誥、代批部分奏章，這等殊榮讓滿朝文武無不側(cè)目，暗地里稱她“巾幗內(nèi)相”

“上官才人，天后宣見——”內(nèi)侍尖細(xì)的嗓音從殿內(nèi)飄出，帶著幾分刻意的恭敬。

婉兒斂衽提裙，穩(wěn)步踏入貞觀殿。殿內(nèi)金磚鋪地，倒映著穹頂懸著的鎏金蟠龍燈，光線明暗交錯。她目不斜視，裙擺掃過地面無聲，直至御階前三尺處，才屈膝躬身，行過標(biāo)準(zhǔn)的宮禮：“臣上官婉兒，叩見天后”

武則天端坐于龍案之后，紫檀木案上堆滿了奏折，朱筆斜擱，已年過六旬，鬢邊雖染霜華，卻梳著高髻，嵌著東珠的鳳釵流光溢彩

一身常服襯得武則天面色雍容，唯獨(dú)那雙鳳目，銳利如鷹隼，掃過之處，讓人不敢有半分懈怠

“平身”御座上的聲音沉穩(wěn)，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yán)，“婉兒，今日廢黜邵王李重潤的詔書，可擬好了”

上官婉兒應(yīng)聲起身，抬眸望向御座，目光澄澈卻不逾矩，可武則天的問話明明清晰入耳，思緒卻不受控地飄遠(yuǎn)，如同被風(fēng)吹起的紙鳶，直直跌回了三年前，初覲圣駕的那一日

彼時長安的秋意正濃，掖庭宮的梧桐葉被霜染得通紅，簌簌落在青石板上，積起薄薄一層，踩上去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

上官婉兒坐在西廂房的窗邊，就著昏黃的豆油燈抄寫《詩經(jīng)》，麻紙粗糙，卻被她襯得平整，筆尖飽蘸松煙墨，劃過紙面時留下娟秀而勁挺的字跡，一撇一捺間，全無閨閣女子的柔媚，反倒帶著幾分筋骨

那年十四歲，梳著雙丫髻，鬢邊別著一朵素白的絨球花，是母親鄭氏省吃儉用攢下錢買來的，眉眼間已初具清麗之姿，柳葉眉下一雙杏眼，黑白分明，只是眼底那抹與年齡不符的沉靜，藏著掖庭五年歲月賦予的隱忍與堅(jiān)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