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和二十五年,春和景明。
長樂宮的海棠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了滿院,空氣中浮動著清甜的香氣。產(chǎn)房內(nèi),穩(wěn)婆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欣喜,刺破了連日來的緊張
“生了!是位公主!粉雕玉琢的,真是個有福的!”
姜明珠躺在鋪著錦緞的床榻上,渾身脫力,額上還凝著細密的汗珠,臉色蒼白如紙,卻在聽到那聲響亮的啼哭時,眼中瞬間盈滿了淚光。她伸出顫抖的手,接過乳母懷中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嬰孩,指尖觸及那溫?zé)崛彳浀男∩碜?,一顆懸了十月的心終于落定。
孩子眉眼像極了她,小巧的鼻子,櫻紅的嘴唇,閉著眼睛時,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安靜又乖巧。姜明珠輕輕摩挲著女兒細膩的臉頰,唇邊不自覺地漾開溫柔的笑意,連日來因懷胎生產(chǎn)的疲憊,仿佛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先帝聞訊趕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溫情脈脈的畫面。姜明珠靠在軟枕上,懷中抱著嬰孩,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平日里那份疏離沉靜被母性的溫柔取代,竟生出幾分驚心動魄的美。
蕭宏朕的明珠,辛苦你了。
先帝走上前,語氣中帶著難得的暖意,他小心翼翼地湊到床邊,打量著襁褓中的女兒,眼中滿是喜愛
蕭宏不愧是朕的公主,瞧這模樣,將來定是傾國傾城的美人。
姜明珠抬眸看向先帝,眼中帶著淺淺的笑意
姜明珠陛下謬贊了,只要她能平安順?biāo)?,臣妾便心滿意足了。
先帝沉吟片刻,道
蕭宏朕為她取名蕭寧,愿她一生安寧,無災(zāi)無禍。乳名便叫阿蠻吧,親切些。
姜明珠謝陛下賜名。
姜明珠道謝,心中暖流涌動。蕭寧,一生安寧,這正是她對女兒最大的期許。在這波譎云詭的深宮之中,她不求女兒將來能享多大的榮華,只求她能遠離紛爭,平安長大。
自阿蠻降生,宸妃宮便多了幾分生氣。先帝雖政務(wù)繁忙,卻也時常抽出時間來看望母女二人,有時會抱著阿蠻逗弄片刻,有時會陪著姜明珠坐一會兒,閑話家常。宮中賞賜更是源源不斷,綾羅綢緞、奇珍異寶堆滿了庫房,宸妃宮一時風(fēng)光無兩。
姜明珠將所有的溫柔都給了女兒。每日清晨,她會親自為阿蠻穿衣洗漱,用溫?zé)岬娜橹桂B(yǎng)她;午后,便抱著她在庭院中曬太陽,教她辨認花草鳥獸;傍晚,則伴著搖籃曲,看著她沉沉睡去。阿蠻性子活潑,牙牙學(xué)語時,總是奶聲奶氣地喊著“母妃”,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她抱,每每這時,姜明珠的心都會被填得滿滿的,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與滿足。
阿蠻一歲時,便能跌跌撞撞地走路了。她穿著粉色的小襖,像個小團子似的在庭院中跑來跑去,身后跟著一群小心翼翼的宮女太監(jiān)。姜明珠坐在廊下的長椅上,手中拿著針線,目光追隨著女兒的身影,臉上滿是笑意。陽光正好,海棠花隨風(fēng)搖曳,落了阿蠻一身花瓣,她咯咯地笑著,伸出小手去抓,模樣天真可愛。
蕭寧母妃,花……好看。
阿蠻拿著一朵落在手中的海棠花,跌跌撞撞地跑到姜明珠面前,獻寶似的遞給她。

姜明珠阿蠻也好看。
阿蠻聽不懂太多的話,卻能感受到母親的溫柔,她撲進姜明珠的懷里,用小臉蛋蹭著她的衣襟,撒嬌似的喊著
蕭寧母妃,抱……
這樣的時光,溫馨而短暫,像一場易碎的夢。姜明珠深知,在這深宮之中,過分的榮寵從來都伴隨著危險。她出身姜氏,本就被先帝忌憚,如今又誕下公主,母憑女貴,更是引來了后宮諸多妃嬪的嫉妒與忌憚。
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淑妃。自阿蠻降生,先帝對姜明珠的關(guān)注度明顯提高,雖未因此冷落淑妃,卻也讓一向驕縱的淑妃心中極為不滿。她時常在后宮中散布流言,說姜明珠恃寵而驕,憑借家世與女兒博取圣寵,甚至暗指阿蠻的降生,是姜氏一族為了鞏固權(quán)勢的陰謀。
這日,姜明珠帶著阿蠻去給皇后請安,恰巧在宮道上遇見了淑妃。淑妃身邊跟著一眾宮女太監(jiān),排場極大,見到姜明珠,她眼中閃過一絲陰鷙,隨即又換上了虛偽的笑容
淑妃喲,這不是宸妃妹妹嗎?帶著小公主出來散心呢?瞧這小公主,真是越來越可愛了。
姜明珠抱著阿蠻,淡淡頷首
姜明珠見過淑妃姐姐。
淑妃走上前,目光落在阿蠻身上,看似親昵地想摸摸她的頭,卻被姜明珠不動聲色地避開。淑妃的手僵在半空,臉色微微一沉,隨即又笑道
淑妃妹妹倒是緊張,姐姐不過是喜歡小公主罷了。說起來,小公主也一歲多了,眉眼越來越像妹妹,將來定是個有福氣的。只是這深宮之中,福氣太盛,未必是好事呢。
這話意有所指,姜明珠心中了然,卻并未接話,只是抱著阿蠻,語氣平淡
姜明珠姐姐多慮了,臣妾只愿阿蠻能平安長大便好。時辰不早了,臣妾還要去給皇后娘娘請安,先行告辭。
說罷,便帶著人繞過淑妃,徑直離去。淑妃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眼中的笑意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怨毒。她身邊的貼身宮女低聲道
阿琪娘娘,這宸妃也太囂張了,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
淑妃她囂張不了多久了。
淑妃冷哼一聲,語氣冰冷
淑妃她以為憑著一個女兒就能穩(wěn)坐宸妃之位,靠著姜氏一族就能橫行后宮?等著瞧,我定會讓她知道,這后宮之中,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除了淑妃,其他妃嬪也對姜明珠心懷不滿。有的嫉妒她的家世與位份,有的忌憚她的聰慧與沉靜,還有的想借著打壓她,討好淑妃或其他有權(quán)勢的妃嬪。她們雖不敢明著與姜明珠作對,卻常在暗中使絆子。
有一次,御膳房給宸妃宮送來的點心,被人暗中動了手腳,里面摻了些不易察覺的寒涼之物。幸而姜明珠一向謹慎,讓宮女先試吃了一點,宮女當(dāng)即腹痛不止,雖無性命之憂,卻也病了好幾日。姜明珠心中清楚,這是有人想暗中加害于她,甚至可能牽連到阿蠻。
還有一次,阿蠻的貼身乳母,被人誣陷偷了淑妃宮中的珍寶。雖然后來經(jīng)姜明珠多方查證,證明了乳母的清白,是淑妃身邊的人故意栽贓,但這件事也讓姜明珠意識到,危險已經(jīng)悄然逼近。
兄長姜肅得知這些事后,派人給她送來密信,提醒她多加防備,尤其是要保護好阿蠻,切不可掉以輕心。姜明珠看著信中的內(nèi)容,心中沉甸甸的。她知道,兄長說得對,在這深宮之中,稍有不慎,便可能萬劫不復(fù)。
為了保護阿蠻,姜明珠不得不更加謹慎。她加強了長樂宮的守衛(wèi),挑選了最忠心的宮女太監(jiān)留在身邊伺候阿蠻,飲食起居都親自過問,不敢有絲毫懈怠。她也收斂了鋒芒,平日里盡量減少外出,避免與其他妃嬪發(fā)生沖突,凡事都以“謹守本分”為先。
可即便如此,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她的家世,她的位份,她的女兒,都成了別人眼中的眼中釘、肉中刺。那些暗中的敵意與算計,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悄然將她與阿蠻籠罩。
夜深人靜時,姜明珠抱著熟睡的阿蠻,心中滿是憂慮。她看著女兒恬靜的睡顏,心中暗暗發(fā)誓,無論付出什么代價,她都要保護好阿蠻,讓她平安長大。只是她不知道,這場無聲的戰(zhàn)爭,才剛剛開始,而未來的路,遠比她想象的更加艱難。
庭院中的海棠花依舊開得絢爛,可姜明珠卻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安心地享受這片刻的寧靜。她知道,從阿蠻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必須變得更加強大,才能在這波譎云詭的深宮之中,為自己和女兒,撐起一片安穩(wěn)的天地。而那些暗中的敵人,也絕不會輕易放過她,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正在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