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
蘇暮雨的意識像從深海中浮出水面般逐漸清晰,映入眼簾的是軍營里忙碌的身影。耳邊充斥著士兵們此起彼伏的吶喊“殺啊——”,金屬兵器碰撞發(fā)出的“鏘鏘”聲不絕于耳,空氣里夾雜著濃烈的硝煙與血腥味道,令人作嘔。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這是一雙粗糙、滿是老繭的大手,指尖因常年握槍而變形,指節(jié)粗壯有力。身上穿著沉重的鎧甲,冰冷的觸感透過衣物滲進肌膚,掌心緊握一桿長槍,槍尖在陽光下泛著寒光。
這一刻,他明白過來——自己成了鎮(zhèn)守邊疆的大將軍,蘇暮雨。而那個熟悉的身影,此刻正恭敬地站在一旁,是他的副將蘇昌河。
蘇昌河正值弱冠之年,眉目清秀卻帶著幾分少年獨有的銳利,一雙眼睛澄澈如水,又燃燒著某種堅定的火焰?!皩④?!”他快步上前,語氣急促卻不失敬意,“敵軍已攻城三日!糧草所剩無幾,咱們該怎么辦?”
蘇暮雨的目光定格在他那張朝氣蓬勃的臉上,胸口猛然一震,仿佛心臟要掙脫束縛跳出來一般?!盎貋怼钦娴幕貋砹恕彼谛牡奏哉Z,可隨即涌上的,卻是無法抑制的苦澀。仙人的話語猶在耳邊回蕩:這一世,蘇昌河會親手殺了你。
他強壓下情緒,聲音低沉穩(wěn)重:“傳令下去,繼續(xù)死守城池,等待援軍到來。無論如何,絕不能讓敵軍破城!”
“是!”蘇昌河領(lǐng)命轉(zhuǎn)身離去,步伐匆匆。
蘇暮雨凝視著他的背影,喉頭滾動了一下,內(nèi)心翻涌著復雜的情感。他想追上去,想告訴這個年輕人,他們曾經(jīng)有過怎樣刻骨銘心的過往。但理智拉住了他。仙人說得對,蘇昌河已經(jīng)忘記了所有,他的任何靠近,只會招致懷疑,甚至加速那一天的到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城墻上的戰(zhàn)斗越發(fā)慘烈。箭矢呼嘯著劃過天空,“嗖嗖”的破風聲不斷傳來;刀劍砍入血肉時發(fā)出的悶響,讓人頭皮發(fā)麻。蘇暮雨始終冷靜指揮全局,同時暗中關(guān)注著蘇昌河的一舉一動。
每次看到蘇昌河揮舞長劍沖向敵陣,蘇暮雨的心都會揪緊。尤其是有一次,蘇昌河為了掩護撤退的士兵,肩膀被敵人的利刃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頓時浸透了半邊衣衫。那一瞬間,蘇暮雨差點沖出陣線,親自將他拽回來。
夜晚,營地中的燭火搖曳不定。蘇暮雨坐在床邊,替高燒不退的蘇昌河擦拭額頭。布巾沾濕再擰干,一遍又一遍,輕柔得不像一個久經(jīng)沙場的武將,倒像是伺候親人般細心。偶爾聽到對方迷迷糊糊地囈語幾句,他便會停下動作,默默注視那張安靜的睡顏。
閑暇時,蘇昌河喜歡湊到蘇暮雨身邊聊天,說些家鄉(xiāng)的小溪如何清澈、山巒如何青翠的話。有時候興致來了,還會談他對未來的一些暢想,比如希望能功成名就,娶個賢惠的妻子,生一堆兒女。
蘇暮雨每次都笑著傾聽,偶爾插上一兩句,可那笑意從未抵達眼底。他知道這些溫馨的畫面,遲早會被撕裂,變成一場鮮血淋漓的悲劇。
三個月后,援軍依舊杳無音訊。城外的鼓聲如同催命符一般,敲得人心煩意亂。暴雨傾盆,雷鳴電閃,整座城池籠罩在壓抑的氣息中。
蘇昌河淋著雨闖進蘇暮雨的營帳,渾身濕透,肩膀微微顫抖。他的目光復雜,帶著掙扎和痛苦?!皩④姟覀兪夭蛔×??!彼е溃曇羯硢?,“敵軍開出條件,只要我殺了您,他們就會放過城中的百姓,放過我們的士兵?!?/p>
蘇暮雨的身體僵了一瞬,隨后緩緩抬頭,直視蘇昌河的雙眼?!澳阆嘈潘麄兊某兄Z?”他的語調(diào)很輕,像是怕驚擾什么似的。
蘇昌河垂下眼瞼,拳頭捏得死緊,關(guān)節(jié)都泛了白。“我沒有選擇……將軍,對不起。我知道您待我很好,可是……可是我不能讓百姓白白送死!”
蘇暮雨望著眼前這張滿是懊悔的臉,心底沒有怨恨,只剩一片空洞的酸楚。他平靜地松開手中的長槍,槍身砸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悶響。他閉上雙眼,淡然開口:“動手吧?!?/p>
“將軍……”蘇昌河的聲音哽住了,手里的劍卻遲遲抬不起來。
“動手?!碧K暮雨重復了一遍,語氣依然波瀾不驚,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能死在你手里,我此生無憾。”
話音剛落,一道冷冽的劍光閃過,鋒利的劍刃刺穿了蘇暮雨的胸膛。鮮紅的血液順著劍身滑落,滴在泥土里,很快被雨水沖散。
蘇暮雨吃力地睜開眼,看著蘇昌河滿臉的淚痕,嘴角艱難地揚起一個弧度,聲音虛弱卻滿足:“昌河……保重……”
視線開始模糊,世界逐漸陷入黑暗。身體的痛苦似乎變得遙遠,唯有心臟深處的鈍痛愈發(fā)鮮明。最后一刻,他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下一世,無論付出什么代價,我都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