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派去查探的人回來時，手里捧著個沉甸甸的卷宗，封皮上落滿了歲月的塵埃。他翻開第一頁，就被上面的字驚得指尖一頓——佩仙兒，上古創(chuàng)世神遺脈，生來便與天地靈脈相連，昆侖墟是她的本命之地，墟中一草一木皆聽她號令。更令人心驚的是，三百年前魔界異動，試圖染指天庭靈池，是她單劍立于南天門，劍氣所及之處，魔氣盡數(shù)消融，連當時最兇悍的魔尊都被她廢了靈脈，從此一蹶不振。

“四界都惹不得……果然不是虛言。”柳南摩挲著卷宗上佩仙兒的畫像，畫中女子眉眼清冷，卻在轉(zhuǎn)身時，發(fā)梢沾著的昆侖雪光里藏著一絲溫柔。他忽然想起蟠桃會上她捏碎自己衣料碎片時的模樣，那抹極淡的笑，竟像顆石子投進他千年不變的心湖，漾開圈圈漣漪。

自那以后，柳南總找些由頭往天庭跑。今日說人魔兩界靈礦出了新礦脈，要請玉帝共同勘驗，實則目光總在瑤池邊打轉(zhuǎn)，盼著能撞見佩仙兒；明日又托司命星君轉(zhuǎn)交一株“幽冥花”，說此花能在極陰之地綻放，唯有至純靈力能養(yǎng)，暗里卻在花莖上刻了道傳訊符，想著若她觸碰，自己便能知曉。

可佩仙兒像是忘了他這號人。幽冥花被她隨手丟給了看守瑤池的仙娥，說“顏色太暗，擾了池景”；幾次在天庭偶遇，她要么目不斜視地走過，要么就用那雙盛著冰雪的眸子淡淡掃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塊礙眼的頑石。

柳南耐不住性子了。這日他尋到昆侖墟外，遠遠就見佩仙兒坐在崖邊，手里編著只草兔，腳下的云團里窩著只雪白的靈狐，正懶洋洋地舔著她的指尖。墟內(nèi)飄來的靈霧在她周身縈繞，像給她鍍了層朦朧的光，美得讓他忘了來意。

“佩仙子倒是清閑?！彼麎合滦念^的異動，玄衣落在她身側(cè)的崖邊，帶起的風卷走了幾片靈霧。

佩仙兒沒回頭，草兔的耳朵在她指尖成形：“柳主不在人魔兩界享福，來昆侖墟做什么？”

“自然是來履約?！绷蠌男渲忻鰪堓泩D，“人魔兩界靈礦分布，我重新繪了份詳圖，特意標出了離昆侖墟千里內(nèi)的礦脈，往后這些地方，我的人絕不會踏足?！?/p>

佩仙兒這才抬眼，目光掃過輿圖，見上面果然用朱砂圈出了大片禁地，連最邊緣的幾處小礦洞都標得清清楚楚。她指尖的草兔忽然活了過來，蹦跳著鉆進靈霧里，聲音里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松動：“柳主倒是言而有信。”

“對別人或許未必，但對仙子，自然要守諾?！绷闲Φ靡馕渡铋L，視線落在她腕間的玉鐲上，那鐲子泛著溫潤的光，竟與昆侖墟深處的那塊創(chuàng)世神遺留的玉髓氣息相通，“仙子這鐲子，倒是件寶物?！?/p>

佩仙兒下意識地攏了攏袖口：“家傳之物?！?/p>

自那以后，柳南成了昆侖墟的?？?。他不再提人魔兩界的權(quán)勢，只是帶些新奇玩意兒來——魔界的“幻蝶紗”，能隨心意變幻顏色，他說“給仙子做件新裙”；人間的“醉春風”，是用三月桃花釀的酒，他說“聽說仙子愛清靜，這酒淡，不擾人”；甚至有次帶了只剛破殼的靈鳥，說“此鳥能通人言，留著給仙子解悶”。

佩仙兒嘴上不說，卻默默收下了?；玫啽凰某闪遂`狐的窩，醉春風埋在昆侖墟的桃樹下，說是“等結(jié)果了混在桃酒里”，那只靈鳥更是成了她的跟屁蟲，整日圍著她嘰嘰喳喳，學她說話的語氣。

柳南看在眼里，心里的歡喜像瘋長的藤蔓。他開始覺得，人魔兩界的權(quán)勢財富，竟不如看她編草兔時指尖的靈動，不如聽她被靈鳥逗笑時那聲極輕的“頑劣”。

變故發(fā)生在那年冬天。魔界余孽勾結(jié)了冥界的陰煞，趁著佩仙兒閉關(guān)鞏固靈脈時，偷襲了昆侖墟。陰煞腐蝕性極強，墟外的結(jié)界被撕開道口子，靈樹枯萎，靈泉翻涌，連那只總窩在她腳邊的靈狐都被傷了后腿，哀哀地叫著往她閉關(guān)的洞府跑。

佩仙兒剛出關(guān)，就見墟內(nèi)一片狼藉。她心頭一緊，正要召出驚蟄劍，卻見一道玄色身影比她更快——柳南不知何時來了，玄衣上沾著陰煞的黑氣，手里的長鞭卷著幾道慘叫的黑影，鞭梢掃過之處，陰煞盡數(shù)被打散。

“你怎么來了？”佩仙兒看著他手臂上被陰煞灼出的傷口，那傷口正冒著黑煙，連他強悍的魔氣都壓制不住。

“收到靈鳥傳訊，就趕來了?！绷闲Φ糜行├仟N，卻不忘把她往身后拉，“你剛出關(guān)，靈力不穩(wěn)，這些雜碎交給我?！?/p>

他說著，周身魔氣暴漲，卻不再是往日的霸道，反而帶著種護犢子的兇悍。長鞭如黑龍擺尾，將殘余的陰煞與魔界余孽盡數(shù)絞殺，連冥界趕來支援的陰差都被他駭人的氣勢逼得后退三步。

塵埃落定時，柳南踉蹌了一下，手臂上的傷口已經(jīng)潰爛。佩仙兒不等他反應(yīng)，指尖凝出柔和的白光按在他傷口上，白光游走之處，黑煙漸漸消散，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這點小傷，不礙事。”柳南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她的睫毛上還沾著昆侖的雪粒，呼吸間帶著淡淡的靈草香，讓他忘了疼。

佩仙兒卻忽然收回手，轉(zhuǎn)身往洞府走：“柳主的恩情，我記下了。昆侖墟不歡迎外人久留，請回吧?！?/p>

柳南愣在原地，看著她決絕的背影，心里那點剛冒頭的歡喜瞬間被凍住。他不懂，明明剛才她還在為自己療傷，明明她眼底的擔憂不是假的，怎么轉(zhuǎn)瞬間就又筑起了高墻？

他不知道，佩仙兒回到洞府后，背靠著冰冷的石壁，指尖還殘留著他傷口的溫度。她不是無情，只是千年孤寂讓她習慣了獨來獨往，柳南的靠近像束太過灼熱的光，讓她既貪戀那份暖，又怕被灼傷。

而柳南，這個在人魔兩界說一不二的霸主，第一次嘗到了挫敗的滋味。他站在昆侖墟外，看著墟內(nèi)漸漸恢復(fù)生機的靈樹，忽然明白，想要走進佩仙兒心里，光靠權(quán)勢和討好遠遠不夠。他得學著放下那身堅硬的鎧甲，學著看懂她清冷背后的柔軟——可那時的他，還不懂得如何去學。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走。于是，他在昆侖墟外筑起了座石屋，每日看著墟門的方向，等著她或許會出現(xiàn)的身影。他以為這只是暫時的，卻沒料到，這場等待，會在日后變成錐心刺骨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