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南京盛夏。

省重點高中的階梯教室被熱浪裹著，空調出風口呼呼吹著冷風，卻壓不住臺下此起彼伏的議論聲。辯論決賽的最后環(huán)節(jié)，正反雙方的唇槍舌劍已經進入白熱化，聚光燈下，正方三辯蘇清晏的身影格外顯眼。

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白色襯衫，馬尾扎得利落，額前碎發(fā)被汗水濡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手里的辯論稿被翻得有些卷邊，指尖握著一支黑色水筆，時不時在紙上快速標注。當反方選手拋出“網絡輿論能倒逼司法公正”的觀點時，她微微抬眼，目光清亮，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篤定。

“對方辯友混淆了‘輿論監(jiān)督’與‘輿論干預’的界限?！碧K清晏的聲音不大，卻穿透力極強，清晰地傳到階梯教室的每個角落，“法律的生命在于邏輯，而輿論往往裹挾著情緒與偏見。正如《刑法》第5條規(guī)定的罪刑相適應原則，司法審判的依據只能是事實與法律，而非網絡上的聲量大小?！?/p>

她語速平穩(wěn)，條理清晰，引用法條時精準無誤，臺下瞬間響起一陣低低的贊嘆。

觀眾席第三排，張凌赫攥著礦泉水瓶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他的目光自始至終沒離開過蘇清晏，準確地說，從高一加入辯論隊的第一天起，他的視線就很難從這個女孩身上移開。

那時蘇清晏也是這樣，穿著白襯衫，在討論“未成年人犯罪是否應減輕處罰”的議題時，眼神堅定地說：“法律是底線，也是保護弱者的光。我們不能因為年齡就忽視公平，也不能因為公平就放棄救贖?！?/p>

那一刻，張凌赫覺得她眼里有星星，亮得讓他不敢直視。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蘇清晏是年級第一，是老師口中“穩(wěn)上南大”的種子選手，是同學私下議論的“律政預備役”；而他，張凌赫，身高180公分，體重卻將近200斤，坐在人群里像個笨拙的龐然大物，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理科成績單上的漂亮數字。

所以他只能把喜歡藏在心底，變成一個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辯論隊訓練結束后，他會故意留下來整理桌椅，等到蘇清晏走出教室，再悄悄跟在她身后，看著她的背影穿過香樟樹下的林蔭道，直到消失在教學樓拐角；他從同桌那里打聽來蘇清晏有嚴重的痛經，便每個月月初，趁早上沒人時，在她的桌肚里放上一包紅糖和一片暖寶寶，包裝拆得干干凈凈，不留任何痕跡；他甚至模仿她的筆記字體——蘇清晏的字清雋有力，帶著淡淡的筆鋒，他練了整整一年，終于能把理科錯題本抄得和她的筆記有七分相似，幻想著有一天能借她看時，她會驚訝地說“你的字和我好像”。

“下面有請反方三辯張凌赫進行總結陳詞！”

主持人的聲音打斷了張凌赫的思緒，他猛地回過神，臉頰瞬間發(fā)燙。同桌推了他一把：“該你了，凌赫，別緊張！”

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肥厚的校服襯衫被撐得有些緊繃。路過蘇清晏身邊時，他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那是她常用的洗衣液味道，心跳瞬間漏了一拍，腳步都有些踉蹌。

走到發(fā)言臺前，他握緊話筒，指尖微微發(fā)顫。目光下意識地投向蘇清晏的方向，女孩正抬頭看著他，眼里沒有絲毫嘲諷，反而帶著一絲鼓勵的笑意，像夏日里的一縷清風，撫平了他心頭的慌亂。

“我方認為，網絡輿論不應該成為司法審判的依據?！睆埩韬盏穆曇粢婚_始有些發(fā)緊，說著說著，卻漸漸變得堅定，“正如對方三辯蘇清晏同學所說，法律是底線也是光。而網絡輿論往往是碎片化的，帶著強烈的主觀情緒，容易被誤導、被操縱，一旦成為審判依據，只會讓司法失去公平與公正的根基……”

他流暢地闡述著觀點，邏輯清晰，反駁有力，甚至引用了蘇清晏之前提到過的幾個法律案例。臺下的掌聲越來越響，連評委老師都忍不住點頭。

張凌赫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蘇清晏。為了能在辯論場上跟上她的節(jié)奏，他熬夜刷完了《法律入門》，把她提到過的法條抄在便利貼上，貼在書桌前；為了能和她有共同話題，他放棄了周末的游戲時間，跟著她一起去圖書館看法律相關的書籍；甚至為了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笨拙，他開始每天放學后繞操場跑步——最初只是想離她近一點，后來慢慢變成了習慣，變成了“想變得更優(yōu)秀”的執(zhí)念。

總結陳詞結束，張凌赫鞠躬下臺，回到自己的座位時，后背已經被汗水浸濕。蘇清晏正好轉過頭，對他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你說得很好，邏輯很清晰，尤其是引用法條的時候，很專業(yè)。”

“謝、謝謝?！睆埩韬盏哪橆a紅得快要滴血，他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只能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子，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我、我都是跟你學的?！?/p>

“跟我學的？”蘇清晏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那你學得很快。對了，我看你書包里好像有本《法律入門》，是你自己想看嗎？”

張凌赫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驚訝。他沒想到她會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那本書是他特意買的，一直藏在書包最里面，只敢在沒人的時候拿出來看。

“我、我覺得法律挺有意思的?！彼Y結巴巴地找著借口，心里卻在吶喊：不是的，是因為你想當律師，我想多了解一點你的世界。

“真的嗎？”蘇清晏的眼睛亮了起來，語氣里帶著一絲驚喜，“那太好了！我最近在看《民法總則》，有些概念不太懂，以后可以請教你嗎？你理科那么好，邏輯肯定比我強?！?/p>

“當、當然可以！”張凌赫用力點頭，心臟砰砰直跳，仿佛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他不知道的是，蘇清晏看著他慌亂又真誠的樣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其實早就發(fā)現(xiàn)了那些匿名的紅糖和暖寶寶——整個班級只有她有嚴重的痛經，而每次出現(xiàn)的時間，都恰好是她最難受的那幾天；她也認出了他模仿自己的筆記字體，那種刻意模仿的筆鋒，其實一眼就能看穿。

這個有點胖、有點內向，但格外認真的男生，其實她也注意很久了。

決賽結果出來，他們隊以微弱優(yōu)勢贏得了冠軍。辯論隊的成員一起去校門口的奶茶店慶祝，蘇清晏主動走到張凌赫身邊，遞給他一杯珍珠奶茶：“恭喜你，今天的總結陳詞是點睛之筆?！?/p>

“謝、謝謝?！睆埩韬战舆^奶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像觸電一樣縮了回來，奶茶杯都差點打翻。

蘇清晏忍不住笑出了聲，清脆的笑聲像風鈴一樣：“別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對了，你跑步多久了？我最近總在操場看到你?！?/p>

張凌赫的臉更紅了，支支吾吾地說：“沒、沒多久，就、就是想鍛煉身體。”

“挺好的，”蘇清晏點點頭，認真地說，“堅持下去，一定會有變化的。”

奶茶店的燈光溫暖柔和，映在兩人臉上。張凌赫看著蘇清晏明亮的眼睛，心里悄悄埋下一個愿望：希望有一天，他能瘦下來，能變得足夠優(yōu)秀，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邊，告訴她，他喜歡她很久了。

而此時的蘇清晏，喝了一口奶茶，目光落在張凌赫憨厚的側臉上，心里泛起一絲異樣的情愫。她覺得，這個有點笨拙卻格外真誠的男生，或許會成為她高中時光里最特別的存在。

盛夏的風從奶茶店的窗戶吹進來，帶著青春的燥熱與悸動。張凌赫低頭吸了一口珍珠奶茶，甜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像他藏在心底的秘密心事，又甜又澀。

他不知道，這條通往優(yōu)秀的路，他會走很久很久，而那個讓他心動的女孩，會一直站在他的前方，成為他追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