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到后半夜斂了勢頭,只余檐角偶爾墜下一滴,砸在青石板上,悶響裹著古鎮(zhèn)的潮氣,漫進“汀銀坊”昏黃的油燈里。銀汀把陶壺里的姜茶倒進粗瓷碗,遞到星硯手邊時,指尖蹭到他握著鏨子的指節(jié)——他已經(jīng)補完了蝶翼的第六層紋,指腹沾著細銀粉,在燈光下泛著冷白的光。
“歇會兒吧,都快丑時了?!便y汀的聲音帶著點熬夜后的啞,發(fā)間的銀鏈垂下來,掃過碗沿的熱氣,凝出顆細小的水珠。
星硯放下鏨子,接過碗時,掌心裹住了碗沿的暖:“你這姜茶放了紅糖?比下午的甜?!彼а劭此?,毛衣上的星紋被油燈照得軟了些,不像白天那樣帶著疏離的冷。
銀汀蹲回木托旁,指尖摸著銀冠上那個淺坑——那是碎星的位置,奶奶以前總用指腹蹭著這兒說:“等你找到能補上這顆星的人,太婆的愿就了了。”她指尖忽然發(fā)顫,眼眶沒預兆地紅了。
星硯剛喝了口姜茶,瞥見她垂著的眼睫沾了濕意,忙放下碗湊過去:“怎么了?是我鏨的紋不對?”他伸手想碰銀冠,卻碰在了她的手背上——她的手涼得像浸在溪水里,指尖還蜷著,攥著半塊細絨布。
銀汀沒躲,只是把臉往臂彎里埋了埋,聲音悶得像裹在棉里:“我奶奶走的那天,也是這樣的雨,她攥著這銀冠說,別把它給外人?!彼募绨蜉p輕顫,銀鏈撞在耳側(cè)的銀環(huán)上,泠泠的響,像在哭。
星硯的指尖僵在她手背上,暖意在她的涼意里融開。他沒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摸紙巾,卻帶落了帆布包側(cè)的檔案袋——牛皮紙袋摔在木托旁,露出半張疊著的草圖,上面用炭筆勾著頂銀冠,冠頂?shù)曅羌y,蝶翼七層,連缺角的位置都和眼前這頂分毫不差。
“蝶星冠”三個字,用鋼筆寫在草圖右上角,墨色暈開了點,像被誰的指尖蹭過。
星硯的心跳猛地沉下去。他蹲下去撿檔案的動作太急,膝蓋撞在木托上,發(fā)出“咚”的悶響。銀汀抬眼看他,眼眶還紅著,睫毛上的淚珠子剛好墜在銀冠的蝶翼上,碎成一小片濕痕。
“這是什么?”銀汀的指尖碰向那張草圖,卻被星硯猛地按住手——他的掌心很燙,燙得她縮了縮。
“沒什么,工作資料?!毙浅幇褭n案袋攥緊,指節(jié)泛著白,毛衣上的星紋蹭過銀冠的流蘇,墜子晃了晃,剛好卡在那個淺坑里。
銀汀看著那星狀銀墜,忽然笑了,淚還掛在頰邊:“我太婆當年是土司的小女兒,這銀冠是她的陪嫁,叫‘蝶星冠’?!彼讣饷y墜的邊緣,和淺坑的弧度嚴絲合縫,“我奶奶說,這冠是‘引星蝶’,能引著丟了的人回來??蛇@顆星碎了,我找了好幾年,都沒找到能補上的。”
星硯的喉結(jié)滾了滾,掌心的檔案袋硌得他指腹發(fā)疼。他是受了土司后人的委托來尋“蝶星冠”的——對方說這冠是家族失竊的文物,要高價收回,甚至說“必要時可以走程序”??纱丝蹄y汀的淚還沾在蝶翼上,她攥著絨布的指尖泛著白,像抓著最后一點念想。
“這墜子……”星硯的聲音發(fā)澀,指腹蹭過銀墜的邊緣,“是我小時候在這古鎮(zhèn)的河邊撿的?!彼麤]說的是,他媽當年就是在這河邊把他撿走的,臨走前塞了這墜子在他懷里。
銀汀的眼忽然亮了,像雨停后透出的星:“那是不是說,這顆星本來就是這冠上的?”她伸手想去碰銀墜,卻被星硯忽然握住手腕——他的力道不輕,帶著點失控的慌。
“銀汀,”星硯的目光落在她泛紅的眼眶里,“這冠,可能不是你的?!?/p>
這句話像顆冰珠子,砸在暖烘烘的姜茶熱氣里,瞬間凍住了滿坊的安靜。檐角的雨又墜了一滴,砸在布簾上,碎得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