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海市,中央公園。
昔日充滿歡聲笑語的綠地,此刻被一種絕望的灰白色調(diào)籠罩。并非物理上的色彩剝離,而是某種更本質(zhì)的東西正在被抽離——色彩、聲音、乃至情感,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薄、黯淡。
而這一切的源頭,是公園中心那座巨大的、本該緩緩旋轉(zhuǎn)的觀景摩天輪。
它沒有旋轉(zhuǎn)。
它在一刻不停地……哭泣。
并非機械故障的噪音,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如同億萬生靈悲慟嗚咽的法則之音。巨大的轎廂如同流淚的眼睛,不斷滲出渾濁的、帶著絕望氣息的灰色液體,這些“淚水”滴落在地,迅速將周圍的一切染上同樣的灰敗,剝奪其存在的“鮮活”特性。
【終末現(xiàn)象:悲慟天輪】——大規(guī)模概念級衰變。
“我的天……”米婭操控著面包車(經(jīng)過她緊急搶修,四個輪子換上了備用的,但依舊發(fā)出不祥的異響)停在公園外圍,看著儀器上爆表的數(shù)據(jù),臉色發(fā)白,“它在抽取范圍內(nèi)所有事物的‘存在感’!這樣下去,整個街區(qū)都會變成沒有色彩、沒有聲音、沒有情感的……絕對灰域!”
張斷塵推開車門,一股無形的悲慟浪潮撲面而來,試圖侵蝕他的意志。他悶哼一聲,眉心的永恒印記自發(fā)亮起微光,將這股精神沖擊抵擋在外,但他體內(nèi)的力量荒原依舊死寂,強行調(diào)動只會讓剛剛穩(wěn)定的“概念錨定點”再次崩裂。
他現(xiàn)在,弱得可能連一只普通的影鬼都對付不了。
“不行,‘錨’先生!你的狀態(tài)太差了!”米婭焦急地拉住他,“我們先撤退,制定計劃……”
“來不及了?!睆垟鄩m看著那些被灰敗領(lǐng)域波及后,眼神迅速變得空洞、如同行尸走肉般僵立在原地的市民,聲音低沉。他能感覺到,肩膀上那只終語派來的機械甲蟲,復(fù)眼正閃爍著冰冷的紅光,無聲地記錄著他的一切。
記錄他的掙扎,還是記錄他的無能?
他掙脫米婭的手,一步步走向那哭泣的摩天輪。每一步都異常沉重,仿佛踩在粘稠的絕望沼澤里。
他嘗試抬起手,想象著“隕星”在手的感覺,回應(yīng)他的只有經(jīng)脈深處傳來的、如同被撕裂般的幻痛。他試圖構(gòu)筑那面暗色小盾,只有幾點微弱的、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法則碎片在掌心閃爍了一下,便潰散消失。
太弱了。
現(xiàn)在的他,甚至無法引動自身的力量。
“嘻嘻……”
詭異的笑聲突然從旁邊傳來。幾個穿著破爛小丑服、臉上畫著扭曲淚痕的“悲慟小丑”,從灰敗的樹影中鉆出,它們手里拿著能將人瞬間“灰化”的喇叭和彩帶,蹦跳著朝張斷塵圍攏過來。
它們是“悲慟天輪”衍生出的低級規(guī)則造物,但對付此刻的他,綽綽有余。
張斷塵眼神一凜,強行壓榨著枯竭的身體,側(cè)身避開一道灰化射線,但動作遠不如從前敏捷,射線擦著他的手臂而過,袖口瞬間化為飛灰,手臂上也傳來一陣被剝奪活力的麻木感。
更多的悲慟小丑從四面八方涌現(xiàn)。
米婭在遠處看得心急如焚,她猛地一拍腦袋:“對了!‘錨’先生!你不能用力量,但你可以‘定義’啊!”
她扯著嗓子大喊:“用你的領(lǐng)域!哪怕只有一點點!去‘定義’那片區(qū)域!告訴它們,那里‘不允許悲傷’!”
定義?
張斷塵一怔。
是啊,他的領(lǐng)域,本質(zhì)是“空白”,是“中立”,是能夠被他的意志書寫的“底版”!
他不再試圖去對抗、去摧毀那龐大的悲慟法則。而是閉上眼睛,將全部殘存的精神力,灌注到眉心的印記,灌注到那片搖搖欲墜的微小領(lǐng)域中。
然后,他對著前方涌來的悲慟小丑,以及那片彌漫的灰敗,發(fā)出了一個無聲、卻帶著他全部意志的宣告:
【此域,悲慟止步?!?/p>
沒有光芒萬丈,沒有法則轟鳴。
只有一種極其細微、卻無比堅定的“改變”,如同漣漪般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
他身前方圓五米之內(nèi),那濃郁的灰敗色調(diào),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擦拭掉了一小塊,恢復(fù)了原本的色彩!那幾個沖入這個范圍的悲慟小丑,臉上的淚痕瞬間消失,動作僵住,它們身上那“強制悲慟”的規(guī)則,被暫時性地否定了!它們茫然地站在原地,仿佛不知道自己為何在此。
有效!
但代價是巨大的。張斷塵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一柄重錘砸中,鼻端涌出溫?zé)岬囊后w,視野邊緣開始發(fā)黑。僅僅是定義這區(qū)區(qū)五米范圍,就幾乎抽干了他最后的精神力。
而“悲慟天輪”似乎被這微小的反抗激怒了,哭泣聲變得更加尖銳,更多的灰敗浪潮和悲慟小丑洶涌而來!
他撐不了多久!
就在這時——
“砰!”
一聲清脆的狙擊槍響!
一枚特制的、閃耀著純凈“凈化”光芒的子彈,如同劃破灰色天幕的流星,精準地命中了一個即將撲到張斷塵身后的悲慟小丑!那小丑瞬間僵住,然后如同被陽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
張斷塵猛地轉(zhuǎn)頭。
只見公園外圍一棟高樓的天臺上,林夙的身影迎風(fēng)而立,狙擊槍“月晷”的槍口還冒著細微的青煙。她的目光透過狙擊鏡,與張斷塵遙遙對視了一瞬,冷靜依舊,卻似乎多了點什么。
幾乎同時,一個如同山岳般沉穩(wěn)的身影,如同坦克般撞碎了公園的柵欄,悍然沖入灰敗領(lǐng)域!是陳止!他周身暗金符文閃耀,形成一道堅實的壁壘,將涌向張斷塵的灰潮和小丑牢牢擋?。?/p>
“還能動嗎?”陳止頭也不回,聲音低沉地問道。
張斷塵抹去鼻血,看著這兩位突然出現(xiàn)的、曾經(jīng)的隊友,心中五味雜陳。
他們沒有問他為什么在這里,沒有問他為什么如此虛弱。
他們只是來了。
在他最需要的時候。
張斷塵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的腥甜,重新站穩(wěn)。
他看著那依舊在哭泣的摩天輪,看著前方為他抵擋危險的陳止,感受著遠處那道鎖定著高危目標的狙擊視線。
他再次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他將殘存的精神力,不再用于大范圍的定義,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刻刀,聚焦于一點——那哭泣摩天輪最核心的、驅(qū)動著所有悲慟規(guī)則的那個“點”。
他不需要摧毀它。
他只需要,短暫地……“欺騙”它。
他凝聚起最后的意志,對著那個無形的核心,發(fā)出了第二個宣告:
【此處,應(yīng)有歡笑?!?/p>
“嗡——”
巨大的摩天輪,猛地一顫!
那億萬生靈哭泣般的悲慟之音,出現(xiàn)了剎那間的……走調(diào)?仿佛卡帶的錄音機,發(fā)出了一聲極其怪異、扭曲的,類似于……輕笑的雜音?
雖然只有一瞬,但它散發(fā)出的灰敗領(lǐng)域出現(xiàn)了劇烈的波動和破綻!
就是現(xiàn)在!
高樓之上,林夙的瞳孔縮成針尖大小,捕捉到了那轉(zhuǎn)瞬即逝的破綻!她的指尖,沉穩(wěn)地扣下了扳機。
“砰——!”
又一枚凈化子彈射出,這一次,它如同長了眼睛般,精準地鉆入了那個被張斷塵“欺騙”出的規(guī)則裂隙,直射核心!
“轟?。?!”
巨大的摩天輪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轟鳴,哭泣聲戛然而止!彌漫的灰敗領(lǐng)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被剝奪的色彩和生機重新回歸這片土地。
【悲慟天輪】,瓦解。
張斷塵脫力地向后倒去,卻被一只堅實有力的手臂穩(wěn)穩(wěn)扶住。
陳止看著他蒼白如紙的臉和鼻下的血跡,沉默了片刻,只說了一個字:
“走?!?/p>
林夙的身影也從天臺消失,顯然是前來匯合。
米婭開著那輛破面包車沖了過來,臉上還帶著劫后余生的興奮和后怕。
張斷塵靠在陳止身上,看著恢復(fù)正常的公園,又瞥了一眼肩膀上那只依舊在冷靜記錄的機械甲蟲。
這一次,他活下來了。
以凡人之軀,借隊友之力,行“定義”之權(quán)。
他抬起頭,望向鏡海市某個方向——那是許墨塵研究所的位置。
有些約定,他必須去履行。
有些詛咒,他必須去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