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終于在黎明前耗盡了最後的狂怒,化作細(xì)密纏綿的雨絲,將神醫(yī)谷浸潤得如同水墨洇染的畫卷。
濕漉漉的翠竹青得發(fā)亮,葉片承不住水珠的重量,不時“啪嗒”
一聲墜下,敲在泥地里或廊檐的竹筒上,聲聲清寂。空氣里是泥土、腐葉和新生草木混合的濃烈氣息,清冽又帶著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竹屋內(nèi),火塘里的馀燼散發(fā)著溫吞的熱力,驅(qū)散著雨後的寒濕。蘇半夏幾乎一夜未眠,眼底泛著淡淡的青影,但那雙眸子依舊清亮專注。
她剛剛仔細(xì)翻閱了師父留下的那本紙張泛黃、墨跡古樸的《萬毒譜》,指尖停留在其中一頁描繪著幽藍(lán)粉末的圖譜旁,旁邊蠅頭小楷批注:“‘蝕骨寒’,性極陰寒,蝕筋脈,凝氣血,中者如墜冰窟,骨節(jié)劇痛,漸次麻痹,終至血脈凍結(jié)而亡。解法……”
圖譜旁記載的幾味主藥,皆非谷中常備。她合上書卷,眉宇間凝著一層化不開的憂色。
榻上之人的脈象本就古怪至極,如今又加上這陰寒劇毒,如同雪上加霜。她走到榻邊,再次搭上他的手腕。
指尖下的皮膚依舊冰涼。那脈象,沉伏凝澀如故,像一條被凍僵在淤泥里的魚,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掙扎得異常艱難。
然而,就在她凝神細(xì)察時,那絲昨日驚鴻一瞥的、潛藏于死寂之下的剛勁搏動,竟再次出現(xiàn)!并非錯覺!
它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火山巖漿,在厚厚冰層下驟然涌動了一下,帶著一種桀驁不馴的力道,猛烈地沖擊著那凝滯沉重的寒毒枷鎖,隨即又被更深的冰寒重重壓下,重歸死寂。
蘇半夏的心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識地收緊。
這絕非尋常重傷垂死之人的脈象!這脈象深處潛藏的那股力量……霸道、強(qiáng)橫,帶著一種睥睨生死的兇悍,竟隱隱在與那蝕骨寒毒對抗?這男人體內(nèi),到底蘊藏著什麼?
她收回手,目光復(fù)雜地落在男人蒼白卻輪廓深刻的臉上。
一夜過去,在棉被的暖意和火塘的烘烤下,他青紫的唇色褪去些許,顯出一種病態(tài)的灰白,呼吸也似乎比昨夜平穩(wěn)了些許,但依舊微弱。
那道深可見骨的肩胛傷處,敷上的草藥邊緣微微滲出淡黃色的組織液。
蘇半夏“無論如何,先穩(wěn)住性命,拔除寒毒要緊?!?/p>
蘇半夏低聲自語,壓下心頭的重重疑云。醫(yī)者父母心,無論他身份如何,此刻在她眼前,便是一條亟待救治的性命。
她轉(zhuǎn)身走到藥柜前,拉開幾個抽屜,快速揀選出幾味溫陽散寒、固本培元的藥材:“干姜、附子、桂枝、黃芪……又從另一個密封極好的玉盒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小截通體赤紅、散發(fā)著微弱辛辣氣息的根莖——火陽參。這是師父留下的保命之物,此刻也顧不得了。
她將藥材投入藥罐,加入清水,置于重新燃起的小炭爐上。
很快,一股混合著辛烈與溫苦的藥香便在小小的竹屋里彌漫開來,與雨後清冽的空氣交織,形成一種奇異的安寧。
藥湯熬煮需要時間。
蘇半夏的目光再次投向榻上昏迷的男人。他破碎染血的衣袍緊貼在身上,濕冷泥濘,不僅阻礙傷勢恢復(fù),更易滋生穢氣,引動傷口惡化。
蘇半夏半夏走到榻邊,深吸一口氣,低聲如同自語:“事急從權(quán),得罪了。”
她取過一把小巧鋒利的剪刀,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開始將他身上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爛玄衣一點點剪開剝離。
冰冷的、浸透了泥水和血污的布料被剝離,露出底下健碩卻傷痕累累的軀體。
寬闊的肩膀,緊實的胸腹線條,每一塊肌肉都蘊藏著爆發(fā)性的力量,卻又被縱橫交錯的舊疤覆蓋,如同記錄著無數(shù)次生死搏殺的古老圖騰。
新傷疊著舊傷,最猙獰的自然是左肩胛那道斜長的傷口,皮肉翻卷,邊緣腫脹,敷著的草藥下隱隱透出幽藍(lán)的寒毒之色。
腰腹間那道嵌過暗器的傷口,在清理干凈後,呈現(xiàn)出一個邊緣發(fā)黑、深可見肉的窟窿。
蘇半夏的目光掃過這些傷痕,心頭微凜。這絕非普通江湖客所能承受的創(chuàng)傷。
她擰干一塊溫?zé)岬男虏冀?,動作極其輕柔地擦拭著他身上殘留的泥污、血痂和冷汗。
溫?zé)岬牟冀矸鬟^冰涼的皮膚,昏迷中的男人似乎本能地瑟縮了一下,緊蹙的眉峰間掠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痛苦。
當(dāng)布巾擦拭到他緊握成拳的左手時,蘇半夏微微一頓。
那拳頭握得死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著青白,仿佛在無邊的昏迷深淵中,依舊死死攥著什麼東西,或是某種不肯屈服的意志。她嘗試著輕輕掰了一下,那拳頭紋絲不動,堅硬如鐵。
蘇半夏“放松些……”
她低語,放棄了強(qiáng)行掰開的念頭,轉(zhuǎn)而用布巾小心擦拭他手背和腕部的污跡。
做完這一切,她取來一套自己裁剪縫制、原本打算給師父替換的干凈素白棉布中衣。
男人身形高大,這衣服顯然小了許多。蘇半夏費力地將他沉重的上身略微擡起,小心避開傷口,如同擺弄一件易碎的瓷器,笨拙卻又無比細(xì)致地將中衣套上他的手臂。僅僅是穿好上衣,便已累得她額角沁出細(xì)密的汗珠。
中衣緊繃地包裹著他健碩的上身,袖口和肩線都顯得捉襟見肘,帶著一種局促的滑稽感,卻也遮住了那些猙獰的傷疤,讓他看起來少了幾分駭人的煞氣,多了幾分脆弱的病態(tài)。
她累得坐在榻邊小凳上歇息,目光無意間掃過他裸露在外的、緊實修長的小腿。
她臉頰微熱,終究無法再動手去褪那濕冷的褲裝。罷了,只能先這樣了。她取過另一條干凈的薄被,仔細(xì)蓋好他的下半身。
恰在此時,藥罐里的藥湯翻滾著,散發(fā)出濃郁的藥氣,咕嘟聲變得急促。藥好了。
蘇半夏立刻起身,取過一塊厚布墊著,將滾燙的藥汁小心地倒入一個粗陶碗中。
深褐色的藥汁散發(fā)著濃烈的辛熱之氣,光是聞著,便覺得一股暖意直沖肺腑。她端著藥碗回到榻邊,犯難了。
男人昏迷不醒,牙關(guān)緊閉,如何喂藥?
她試了幾次,用木勺撬開他緊抿的薄唇,勉強(qiáng)倒入一點藥汁,可那藥汁大多順著他蒼白的唇角流了出來,濡濕了頸下的棉布,真正咽下的少之又少。
蘇半夏“這樣不行……”
蘇半夏蹙眉。藥若無法入腹,再好的方子也是徒勞。
她看著碗中深褐色的藥湯,又看看男人毫無血色的臉,一個念頭閃過。她放下藥碗,再次打開那個古樸的牛皮金針卷。
細(xì)如牛毛的金針在燈火下閃爍著柔和而純粹的光澤。蘇半夏凝神靜氣,拈起一根中等長度的金針。
她俯身靠近,左手拇指輕輕按壓在男人下顎與耳垂之間的一個凹陷處——頰車穴
右手持針,針尖精準(zhǔn)地刺入穴位,動作快而穩(wěn),幾乎沒有滯澀感。金針入穴寸許,她手指拈動針尾,以極細(xì)微的幅度輕輕提插拈轉(zhuǎn),手法嫻熟流暢,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
針感透入,昏迷中的男人喉間發(fā)出一聲極其含糊的咕噥,緊咬的牙關(guān)竟真的微微松開了一條縫隙!
蘇半夏眼神一亮,立刻放下金針,端起藥碗。
她用小木勺舀起一勺滾燙的藥汁,放在唇邊小心地吹涼些,然後趁著牙關(guān)松開的間隙,迅速將藥汁喂入他口中。
另一只手則輕輕托住他的下頜,指尖在他喉結(jié)下方的廉泉穴上不輕不重地一按。
蕭承淵“咳……咕……”
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伴隨著一聲壓抑的嗆咳,那勺藥汁終于艱難地滑了下去。
成了!
蘇半夏精神一振,如法炮制。每一勺藥汁都吹涼,每一口都需配合金針刺激頰車穴開闔牙關(guān),再輔以廉泉穴的按壓助其吞咽。
整個過程緩慢而費力,需要她全神貫注,絲毫不敢懈怠。額角的汗珠匯聚成滴,順著她白皙的側(cè)臉滑落,她也顧不得擦拭。
一碗藥喂完,蘇半夏如同打了一場硬仗,後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黏膩地貼在身上。她長長舒了一口氣,放下空碗,擡手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汗。
就在這時,榻上的男人忽然發(fā)出一聲比之前清晰許多的悶哼。
蕭承淵“嗯”
緊接著,他那濃密如鴉羽的長睫劇烈地顫動起來,如同瀕死的蝶翼在掙扎。
在蘇半夏屏息的注視下,那雙緊閉了一夜、曾爆發(fā)出駭人兇戾的眼睛,竟緩緩地、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眼神依舊是渙散的、失焦的,如同蒙著一層濃重的霧氣,在昏暗的燈火下緩慢地游移著,充滿了茫然和不知身在何處的懵懂。那目光最終,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茫然地落在了蘇半夏的臉上。
四目相對。
蘇半夏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昨夜那冰冷刺骨、充滿審視與殺意的眼神,給她留下了太深的陰影。
她身體下意識地繃緊,手指悄悄摸向藥箱里備用的銀針,隨時準(zhǔn)備應(yīng)對可能的危險。
然而,預(yù)想中的兇戾并未出現(xiàn)。
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最初的茫然過後,似乎極其緩慢地凝聚起一絲微弱的清明。
他定定地看著蘇半夏,眼神里沒有審視,沒有殺意,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依賴的脆弱?仿佛溺水之人終于抓住了一塊浮木。
他干裂灰白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只發(fā)出幾個破碎嘶啞的氣音。
蘇半夏猶豫了一下,還是稍稍湊近了些,凝神細(xì)聽。
蕭承淵“……水……”
那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嘶啞得幾乎不成調(diào)。
是了,重傷失血,又剛灌下辛熱的湯藥,必然口干舌燥。蘇半夏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弛。她起身,快步走到水槽邊,用干凈的陶杯盛了半杯溫?zé)岬那逅?/p>
她回到榻邊,將男人沉重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扶起一些,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臂彎里。
男人的身體滾燙,隔著薄薄的中衣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灼人的熱度和緊繃的肌肉線條。
這突如其來的近距離接觸讓蘇半夏身體微僵,臉頰有些發(fā)燙,但她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下來,將杯沿湊近他干裂的唇邊。
蘇半夏“慢點喝……”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放得很輕。
男人似乎聽懂了,順從地微微張開嘴。
溫?zé)岬那逅櫫烁珊缘拇缴啵灸艿?、急切地小口啜飲起來。喉結(jié)急促地上下滾動,發(fā)出“咕咚咕咚”
的吞咽聲。半杯水很快見底。
喝完了水,他似乎耗盡了剛剛積攢起的一點力氣,頭無力地歪靠在蘇半夏的臂彎里,沉重地喘息著。
那渙散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她的臉,眼神里的茫然褪去了一些,卻染上了一層更深、更濃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委屈?
蘇半夏正想將他輕輕放回枕上,卻見他眉頭猛地一蹙,臉上瞬間褪去剛剛因飲水而泛起的微弱血色,重新變得慘白如紙。一聲壓抑不住、飽含痛苦的呻吟從他緊咬的齒縫間逸出。
蕭承淵“呃…啊”
他高大的身軀在蘇半夏的臂彎里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風(fēng)中殘燭。
冷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額角、鬢邊涔涔?jié)B出,迅速匯聚成流,沿著深刻的臉部輪廓滾落。緊抿的薄唇也失去了最後一點顏色,變得灰敗。
蘇半夏“怎麼了?哪里痛?”
蘇半夏大驚失色,連忙扶穩(wěn)他,手指迅速搭上他的脈搏。
指尖下的脈象瞬間變得狂亂!那原本沉伏凝澀的脈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封寒潭,驟然激烈地翻騰、沖撞起來!
遲滯的凝澀感與那潛藏的剛勁搏動瘋狂地絞殺在一起,每一次搏動都伴隨著劇烈的震顫,仿佛他整個身體都在承受著無形的撕裂之痛!
與此同時,一股刺骨的寒意,竟透過他滾燙的皮膚,絲絲縷縷地傳遞到蘇半夏的指尖!
是蝕骨寒毒!它在藥力與男人體內(nèi)那股古怪力量的沖擊下,爆發(fā)了!
劇烈的痛苦讓男人在蘇半夏的臂彎里猛地弓起了背脊,如同被燒紅的鐵烙燙傷的蝦米。
他死死咬住下唇,齒間已滲出血絲,卻無法抑制那從胸腔深處擠壓出的、斷斷續(xù)續(xù)的痛苦呻吟。
蕭承淵“……冷…好冷”
他緊閉著眼,濃密的睫毛被冷汗浸濕,粘成一簇簇,身體抖得如同篩糠,牙齒咯咯作響
蕭承淵“……骨頭……像有冰……在刺……”
蘇半夏的心沉了下去。蝕骨寒毒發(fā)作的典型癥狀!寒毒與藥力、與他體內(nèi)那股力量激烈沖突,引發(fā)的劇痛遠(yuǎn)超尋常。
她立刻將他放平,飛快地解開他上身那件緊繃的中衣,露出胸口和肩胛的傷處。
果然,左肩胛那道敷著草藥的傷口周圍,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青紫色,如同被凍傷,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傷口深處滲出的不再是淡黃的液體,而是帶著一絲冰藍(lán)的粘稠血水!
不能再等了!
蘇半夏再無半分遲疑,迅速展開牛皮金針卷。
數(shù)十根細(xì)如牛毛的金針在燈火下熠熠生輝。她眼神銳利如鷹,瞬間進(jìn)入一種忘我的專注狀態(tài)。拈針,認(rèn)穴,下針!
“嗖!嗖!嗖!”
動作快得只留下道道殘影。金針精準(zhǔn)地刺入男人胸腹間的膻中、巨闕、關(guān)元,肩背處的大椎、風(fēng)門、肺俞,手臂上的曲池、內(nèi)關(guān)……一根根金針隨著她拈轉(zhuǎn)提插的手法,針尾發(fā)出極其細(xì)微的嗡鳴,仿佛在與那股肆虐的寒毒進(jìn)行著無形的角力。
她下針的位置,正是昨夜那絲潛藏的剛勁脈動沖擊寒毒時,所循行的幾條關(guān)鍵經(jīng)絡(luò)!她要做的,是引導(dǎo)、是疏通、是助其一臂之力,將藥力與那股被壓制的力量,導(dǎo)向寒毒盤踞的巢穴!
每一針刺下,男人的身體都會隨之劇烈地抽搐一下,痛苦的呻吟更加壓抑、破碎。冷汗如漿涌出,瞬間浸透了身下的粗布床單。
蘇半夏的額頭也布滿了細(xì)密的汗珠,眼神卻亮得驚人,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分心。
當(dāng)她最後一根金針,帶著一絲破空之聲,精準(zhǔn)無比地刺入他心口附近的膻中穴深處時——
蕭承淵“呃——!?。 ?/p>
男人猛地仰起頭,脖頸上青筋暴起,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啞痛吼!整個身體如同離水的魚般向上彈起,隨即又重重摔落回竹榻上!
就在這彈起的瞬間,蘇半夏眼角的馀光,似乎瞥見了他緊握的左手掌心,有什麼東西極其微弱地閃了一下?
那光芒極其黯淡,快得如同幻覺,瞬間被劇烈的痛苦和彌漫的冷汗所淹沒。
男人摔回榻上,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徹底癱軟下去。
急促粗重的喘息聲在寂靜的竹屋里格外刺耳,但身體那劇烈的顫抖,卻奇跡般地平息了。
冷汗依舊在流,但眉宇間那仿佛要將靈魂撕裂的極致痛苦,似乎緩和了那麼一絲絲。
蔓延的青紫色在幾處金針周圍,似乎也停滯了擴(kuò)散的勢頭。
蘇半夏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氣,後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完全浸透,緊緊貼在肌膚上。
她擡手抹去快要流進(jìn)眼睛的汗水,指尖都在微微顫抖。方才那番施針,看似行云流水,實則每一針都凝聚了她全部的精氣神,如同在萬丈懸崖上走鋼絲,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fù)。
她疲憊地跌坐在榻邊的小凳上,靜靜觀察著。男人的呼吸依舊急促,但比起方才那種瀕死般的痙攣,已算平穩(wěn)了許多。
他閉著眼,眉頭緊鎖,似乎在無邊的痛苦和疲憊中沉沉浮浮。被冷汗濡濕的額發(fā)黏在蒼白的皮膚上,脆弱得不堪一擊,再不見昨夜初醒時那驚鴻一瞥的駭人兇戾。
蘇半夏“這毒……太霸道了……”
蘇半夏看著那幾處被金針暫時壓制住寒毒蔓延的傷口邊緣,青紫色依舊頑固地盤踞著,如同附骨之疽。
方才的針法,不過是暫時壓制,爭取時間。若要拔除這蝕骨寒毒,非那幾味罕見的主藥不可。
窗外,雨徹底停了。
天光透過薄薄的云層和濕潤的竹葉縫隙,艱難地投射下來,在泥濘的地面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幾只不知名的山鳥在竹梢抖落水珠,發(fā)出清脆的鳴叫。
蘇半夏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竹窗。
雨後清冽帶著草木泥土芬芳的空氣涌入,沖淡了屋內(nèi)濃重的藥味和血腥氣。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谷中雨後更顯蒼翠欲滴的遠(yuǎn)山近水。
必須出谷了。
為了那幾味救命的藥,也為了……弄清楚這男人的來歷。他身上那種詭異的力量,那掌心一閃而逝的微光,還有這致命的蝕骨寒毒……無不昭示著他卷入的風(fēng)波,絕非尋常。
她轉(zhuǎn)身,目光再次落回竹榻上那昏睡中的男人。
陽光的碎金透過窗欞,恰好落在他緊蹙的眉心和緊抿的、毫無血色的薄唇上,在深刻的輪廓邊緣鍍上一層極其微弱的暖光,卻更襯得他如同易碎的琉璃。
蘇半夏“喂……”
她走到榻邊,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仿佛知道他即便昏迷,也能在某種混沌中感知到,“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招惹了什麼。但既然進(jìn)了我這神醫(yī)谷,躺在了這張榻上……”
她頓了頓,清亮的眸子掃過他傷痕累累的身體和那幾根兀自微微顫動、壓制著寒毒的金針。
蘇半夏“你的命,暫時就歸我管了。給我撐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