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從萬丈深海艱難地浮出水面，沉重而疲憊。

首先恢復(fù)的是聽覺，耳邊是壓抑的、急促的呼吸聲，還有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響。緊接著，是觸覺，身下是柔軟的被褥，一只溫?zé)岬氖终o緊握著我的右手，力道大得甚至有些發(fā)疼。

我費力地掀開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模糊的光線涌入，視野里是一片熟悉的天花板浮雕——我在自己的房間里。

短暫的模糊后，視野逐漸清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布倫達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他平日里總是帶著幾分桀驁不馴的紫羅蘭色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下眼瞼有著明顯的青黑，緊抿的嘴唇透露出他極力壓抑的焦灼。他握著我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大……哥？”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幾乎不像我自己的。

幾乎是聲音發(fā)出的瞬間，布倫達的身體猛地一震，他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死死地盯著我，仿佛在確認我是否真的醒了。幾秒后，那緊繃的下頜線才微微放松，他幾乎是咬著牙，從喉嚨里擠出一句：“……你終于舍得醒了？”

他的語氣又沖又硬，但那雙緊緊鎖住我的眼睛里，翻涌著的后怕和如釋重負，卻濃得化不開。

我還沒來得回話，另一邊就響起了卡米爾帶著濃重鼻音、小心翼翼的低喚：“二哥！”

我偏過頭，看到卡米爾就跪坐在床邊的地毯上，眼睛腫得像兩個小桃子，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他見我看向他，立刻用袖子胡亂地擦了把臉，但那雙湛藍的眼睛里，水汽又迅速彌漫上來。

“我……睡了多久？”我嘗試動了一下，立刻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渾身像是被拆開重組過一樣酸軟無力。

“三天。”布倫達的聲音依舊硬邦邦的，但他扶著我的肩膀，幫我調(diào)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動作卻意外地輕柔，“你到底怎么回事？太醫(yī)查不出任何問題?！?/p>

三天？我竟然昏迷了三天？

我張了張嘴，那片無盡的黑暗、枯萎的巨樹、哭泣的“自己”、還有那個紅發(fā)身影……幻境中的畫面如同潮水般沖擊著腦海，讓我的太陽穴又隱隱作痛起來。右眼下的那顆小痣，似乎還殘留著幻境中的灼熱感。

“我……”我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那些記憶碎片混亂不堪，連我自己都理不清頭緒。

就在這時，房間門被猛地推開，帶著一陣風(fēng)。

雷震大伯和皇姐雷伊幾乎是同時沖了進來，身后還跟著面色凝重的父親雷霆。顯然，外面值守的人第一時間通知了他們。

“小諾！”雷震幾步就跨到床邊，寬厚的手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覆上我的額頭，又仔細端詳我的臉色，“感覺怎么樣？還有哪里不舒服？”他連珠炮似的發(fā)問，語氣是毫不掩飾的焦急。

皇姐雷伊雖然依舊站得筆直，抱著雙臂，維持著慣有的冷峻姿態(tài)，但她緊蹙的眉頭和微微放松的肩膀，泄露了她之前的緊張。她金色的眼眸將我上下掃視一遍，才冷哼一聲：“就知道瞎折騰！下次再敢這么嚇人，看我不收拾你！”只是這威脅的話，此刻聽起來毫無威懾力。

就連一向沉默寡言的父親雷霆，也走到了床邊，雖然沒有說話，但那深沉目光中的關(guān)切，清晰可見。

看著圍在床邊的家人，看著布倫達緊握不放的手，看著卡米爾強忍淚水的樣子，看著大伯和皇姐他們眼中未散的擔(dān)憂……幻境中的孤寂、黑暗和恐懼，仿佛被這真實的溫暖一點點驅(qū)散。

鼻子有點發(fā)酸，我努力扯出一個笑容，盡管可能有點難看：“哎呀，我就是……可能就是前幾天跟大哥搶布丁，沒搶贏，氣暈了？”

我試圖用玩笑緩和氣氛。

布倫達直接在我額頭上彈了個爆栗，力道不輕：“還有心思貧嘴！”

卡米爾卻因為我的話，眼淚又掉了下來，他小聲抽噎著：“二哥……你嚇?biāo)牢覀兞恕?/p>

雷震重重地嘆了口氣，大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力道溫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想吃什么？我讓廚房立刻去做?！?/p>

皇姐也瞥了我一眼，語氣硬邦邦地補充：“……給你加份布丁?！?/p>

這一刻，被家人的關(guān)切緊緊包圍，那些混亂的記憶和未知的恐懼似乎暫時被按下了暫停鍵。我知道，有些秘密或許終將浮出水面，但至少在此刻，在布倫達緊握的手中，在卡米爾依賴的目光里，在大伯和皇姐別扭的關(guān)心中，我清晰地知道——我是雷諾，雷王星的二皇子，布倫達的弟弟，卡米爾的二哥。

這里，就是我的歸處。

我放松下來，感受著這份失而復(fù)得的踏實感，輕聲說：“我想喝大伯上次讓人熬的那個甜湯……特別甜的那種?！?/p>